我的意識被困在一片無盡的黑暗裡,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。
耳邊是監護儀單調的「滴滴」聲,還有我丈夫陳峰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。
他正對著醫生,用我從未聽過的冰冷語氣,一字一句地說:「錢不夠,不治了。她那個手術就是個無底洞,我們家沒這個條件,拔管吧。」那一瞬間,監護儀上的心跳曲線劇烈波動,而我的世界,徹底崩塌。

01
三天前,我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
我和陳峰結婚五年,從一無所有到在這座城市裡有了一個溫馨的小家。
他是一家公司的項目經理,我是一名會計,我們的生活不算大富大貴,但每一分錢都規劃得井井有條,充滿了奔頭。
我們計劃著再攢兩年錢,就換一個帶學區的大三房,然後就要一個可愛的寶寶。
陳峰總是溫柔地抱著我,說我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,為了我和未來的家,他什麼都願意做。
我對此深信不疑,沉浸在他為我編織的愛與責任的蜜網裡。
可我沒想到,這張網,既是我的港灣,也是我的囚籠,當風暴來臨時,它會毫不留情地將我勒死。
風暴的起點,是我弟弟林浩的一通求救電話。
那天下午,我正在核對帳目,林浩的電話就打了進來,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。
「姐,救救我!我的公司資金鍊斷了,被人做局騙了,現在欠了三十萬的高利貸,今天不還錢,他們就要剁了我的手!」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打罵聲和林浩的痛呼,我的心瞬間揪緊了。
我這個弟弟,從小就老實本分,大學畢業後不甘心按部就班地工作,非要自己創業。
我勸過他,但他總說想讓我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。
這兩年他的公司小有起色,沒想到卻遭此橫禍。
三十萬,對於我們這個正在努力攢錢的小家庭來說,幾乎是天文數字。
我和陳峰的共同帳戶里,所有的積蓄加起來也才二十多萬,那是我們準備換房的首付款,一分都不能動。
掛了電話,我心急如焚,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。
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出事,可我也知道陳峰的脾氣。
他對自己家人大方,對我娘家卻總是帶著一絲戒備,總覺得我父母和我弟會拖累我們。
如果我開口跟他要錢,他不僅不會同意,我們倆肯定還會大吵一架,甚至動搖我們婚姻的根基。
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,我突然想起了我媽在我出嫁時,偷偷塞給我的一張銀行卡。
卡里有三十萬,是我父母一輩子的積蓄,他們說這是我的「壓箱底錢」,是我的底氣,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動用。
現在,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了。
我的內心無比掙扎,一邊是丈夫的信任,一邊是弟弟的性命。
最終,親情戰勝了一切。
我找出那張被我藏在柜子最深處的卡,咬著牙把三十萬全部轉給了林浩。
做完這一切,我渾身都在發抖,巨大的愧疚感和恐懼感將我淹沒。
我騙了陳峰,我動用了我們的「未來」,去填補我娘家的窟窿。
我安慰自己,等弟弟的公司緩過來,這筆錢很快就能還上,到時我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存回去,陳峰就永遠不會知道。
我甚至天真地想,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善意的謊言。
那天晚上,我心神不寧,做了一桌子菜,想對陳峰好一點,以彌補我內心的虧欠。
他下班回來,看不出任何異常,依然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,誇我手藝好。
看著他毫不知情的笑臉,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一樣疼。
我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能埋頭吃飯。
為了掩飾我的不安,晚飯後我主動提出開車去超市,為他買最喜歡吃的零食。
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,說:「老婆真好,路上小心。」「路上小心」,這四個字成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或許是心中有鬼,開車的時候我一直分心,腦子裡反覆回想著轉帳的事情,盤算著該如何才能萬無一失。
在一個十字路口,我為了躲避一個突然竄出來的電瓶車,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盤。
刺耳的剎車聲和劇烈的撞擊聲同時響起,我的車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攔腰撞上。
安全氣囊彈出的瞬間,我失去了所有知覺,最後的念頭是:完了,陳峰會發現那個秘密嗎?
02
意識在無邊的黑暗中浮沉,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溺水者,拚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卻什麼也抓不住。
我能聽到聲音,各種各樣的聲音,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,模糊而遙遠。
醫生的診斷、護士的交談、父母的哭泣,還有陳峰的聲音。
起初,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慮和悲傷,他守在我的病床前,握著我冰冷的手,一遍遍地呼喚我的名字。
「老婆,你快醒醒,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。」我能感覺到他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,溫熱的。
那一刻,我內心深處的愧疚幾乎要將我撕裂。
是我對不起他,如果我沒有分心,就不會出這場車禍,我們美好的未來就不會蒙上陰影。
我拼盡全力想要回應他,哪怕只是動一動手指,告訴他我聽見了。
可我的身體像一座牢籠,死死地禁錮著我的靈魂。
醫生說我成了植物人,腦幹嚴重受損,甦醒的幾率微乎其微。
這個診斷結果像一盆冰水,澆滅了所有人的一絲希望,也澆滅了陳峰對我所有的愛意和耐心。
我婆婆的聲音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病房裡,尖酸而刻薄。
「治不好了,還在這裡浪費什麼錢?我們陳峰還年輕,不能被你這個活死人拖累一輩子!一天一萬多的ICU,這是要把我們家底都掏空啊!」陳峰開始只是沉默,後來,他會低聲地附和:「媽,你小點聲,晚晚她還能聽見。」再後來,他開始不耐煩地對我父母說:「爸、媽,你們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,為了給晚晚治病,我已經把所有積蓄都花光了,還欠了一屁股債。醫生也說了,希望渺茫,我們總得為活著的人考慮。」我的父母老淚縱橫,除了哭泣和懇求,他們什麼也做不了。
而我,這個被議論的中心,這個被決定命運的人,只能絕望地聽著。
我的心一點點變冷,變硬。
直到那天,我聽到了那句徹底將我打入地獄的話。
保險公司的理賠員來了,帶來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,這是我單位給我買的意外險賠償款。
五十萬,足夠支付我後續所有的治療費用,甚至綽綽有餘。
我能感覺到陳峰接過支票時,手指都在微微顫抖。
我以為,那是希望來臨時的激動。
可我錯了。
他拿著那筆本該用來救我的錢,找到了我的主治醫生。
我聽見他壓低了聲音,語氣卻異常堅定。
「醫生,這五十萬你看著安排吧,能撐幾天是幾天。後續的手術就不要做了,錢不夠,我們實在負擔不起了。」醫生的聲音帶著驚訝和不解:「陳先生,這五十萬足夠林晚女士做完手術和前期的康復治療了,她的情況雖然嚴重,但並非完全沒有希望,只要做了手術,甦醒的機率能提高到百分之四十!」「百分之四十?」陳峰冷笑了一聲,「那不還是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人財兩空嗎?醫生,我不能拿我們全家的未來去賭這虛無縹緲的百分之四十。就這樣吧,我們決定放棄治療了。」我的世界,在那一刻寂靜無聲。
原來,我的命,在他眼裡,只是一場值不值得的賭博。
他不是沒錢,他只是覺得,我不值得他花這五十萬。
那曾經說愛我一生一世的男人,那個我曾愧疚到願意用生命去彌補的丈夫,此刻,正拿著我的買命錢,親手為我簽下了死亡通知書。
03

我躺在床上,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,任由絕望的潮水將我淹沒。
陳峰和我婆婆的對話,像最惡毒的詛咒,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迴響。
「峰啊,這五十萬可得收好了,這是晚晚拿命換來的,可不能再打水漂了。」婆婆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喜悅。
「你那個侄子,明年就要結婚了,他女朋友家要求在市裡買套房,首付還差二十多萬,你看……」「媽,我知道。」陳峰的聲音有些疲憊,但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,「這事你別操心了,我會處理好的。晚晚這邊……也拖不了幾天了。」我聽著他們冷靜地規划著用我的命換來的錢,去給他的侄子買婚房,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到無法呼吸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