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飯桌上的空氣像是凝固的膠水,黏稠又壓抑。
我媽突然當著全家人的面,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:「小雅,給你兩個侄子發個紅包。」
熱氣騰騰的菜肴瞬間失去了溫度。
我愣了一下,握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。
「媽,這不過年不過節的,為什麼突然要發紅包?」
我媽的臉立刻沉了下來,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。
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,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「讓你給就給,哪那麼多廢話?一人發兩千,趕緊的!」
尖銳的聲音穿透我的耳膜。
我抬眼望去,嫂子劉莉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期待,她推了推身邊的兩個兒子,他們的眼神里閃爍著同款的貪婪。
我哥林偉低著頭扒飯,仿佛事不關己,但他那微微聳動的肩膀出賣了他看好戲的心態。
而我媽,趙桂蘭女士,一臉的理直氣壯,仿佛她不是在索取,而是在頒發什麼至高無上的恩賜。
我笑了。
胸腔里一股壓抑了二十八年的濁氣,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,化作一聲輕微但清晰的笑。
好啊,想要錢是吧?
行。
我沒有再爭辯,順從地點點頭。
在他們以為我會乖乖就範的目光中,我從容地拿出手機。
解鎖,螢幕亮起,映出我平靜無波的臉。
我沒有打開微信或者支付寶,而是點開了銀行的 APP。
手指在螢幕上輕點,一系列操作行雲流水。
確認,提交。
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。
下一秒,我媽放在手邊的手機「叮」地一聲響了。
她帶著勝利者的姿態,以為是紅包到帳的提醒,得意地瞥了我一眼,才慢悠悠地拿起手機。
當她看清螢幕上的簡訊內容時,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,瞬間變得慘白。
「你……你取消了什麼?」她的聲音發著顫,充滿了難以置信。
飯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。
我放下手機,拿起筷子,夾了一口已經涼掉的青菜,細嚼慢咽。
然後,我抬起頭,迎著她的目光,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。
「您每月三千的生活費。」
轟的一聲,像是有一顆炸彈在飯桌上引爆。
全家人都震驚了。
「林雅!你瘋了!」我媽最先反應過來,她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我的鼻子,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尖利,「你這個不孝女!為了四千塊錢,你連親媽的生活費都敢停!」
嫂子劉莉緊跟著跳了起來,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。
「小雅,你怎麼能這麼做!媽養你這麼大容易嗎?你不就是個部門經理,一個月掙幾個錢啊,怎麼就這麼沒良心!為了四千塊紅包,連親媽都不要了!」
哥哥林偉終於不再裝聾作啞,他猛地一拍桌子,站起身來指責我。
「林雅,你是不是太過分了!一點小事,你至於鬧成這樣嗎?讓我在老婆孩子面前多丟臉!」
丟臉?
我看著眼前這三張醜惡的嘴臉,只覺得無比荒謬。
這些年,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,他們就像吸血的水蛭,心安理得地趴在我身上。
現在,我不過是拔掉了其中一根管子,他們就疼得跳腳了。
我嘴角的笑意更冷了。
「我過分?」
我站起身,目光冷冽地掃過他們每一個人。
「哥,你結婚的婚房,三十萬首付,誰出的?」
林偉的臉色一僵。
「媽給你準備的二十萬彩禮,錢從哪來的?」
他的嘴唇動了動,說不出話。
「你那兩個寶貝兒子,從幼兒園到現在的補習班,哪一筆學費不是我交的?」
劉莉的表情變得難看至極。
「還有這個家,每個月的水電煤氣,日常開銷,哪一樣不是我在負擔?」
我每說一句,他們的臉色就難看一分。
「我工作七年,所有的積蓄都填進了這個無底洞。我給你們的,何止是四千,是四十萬,是四百萬!」
我的聲音不大,卻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們心上。
我看著我媽,那個生我養我,卻也傷我最深的女人。
「我到底欠了你們什麼?」
這一問,抽乾了我全身的力氣,也問碎了我們之間那點可悲的親情。
我媽被我問得啞口無言,氣急攻心之下,她老戲骨的本能又上來了。
她捂著胸口,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,嘴裡呻吟著:「哎喲……我的心口好痛……要被這個不孝女氣死了……」
過去,只要她這樣,我就會心軟,會妥協。
但今天,不會了。
我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她。
我拿起椅背上的包,在他們或震驚、或憤怒、或怨毒的目光中,轉身。
身後傳來我媽氣急敗壞的咒罵聲,嫂子尖酸刻薄的譏諷,還有侄子被嚇到的哭聲。
這些聲音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,企圖將我重新拖回那個令人窒息的泥潭。
我沒有回頭。
一步一步,我走得異常堅定。
門被我用力關上,隔絕了裡面的一切。
我知道,從我取消那筆生活費開始,我和這個所謂的家,就徹底決裂了。
公寓樓外的冷風吹在臉上,有些刺骨,卻讓我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不少。
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,霓虹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,顯得孤單又落寞。
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,一幕一幕,全是枷鎖。
從小到大,在這個家裡,我仿佛是個外人。
家裡只有一個蘋果,一定是哥哥林偉的。
過年只有一套新衣服,也一定是林偉的。
而我,只能穿著他穿剩下的舊衣服,撿著他不要的玩具。
我媽趙桂蘭總說,你是姐姐,要讓著弟弟。
後來,她改口說,你是女孩子,以後總是要嫁人的,家裡的東西都是你哥的。
這句話,像一道魔咒,貫穿了我整個童年和青春。
我考上大學那年,家裡明明有錢,她卻哭窮,說沒錢供我。
是我自己去申請了助學貸款,課餘時間打了四份工,才湊夠了學費和生活費。
工作後的第一筆工資,五千塊,我還沒捂熱,她就以「幫你存著」為名,全部拿走了。
後來我才知道,那筆錢,她轉頭就給林偉買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機。
再後來,林偉要結婚了。
對方要三十萬首付的房子,二十萬彩禮。
我哥一事無成,整天遊手好閒,哪裡拿得出這筆錢。
我媽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。
她逼我拿出工作幾年所有的積蓄,整整三十萬。
我不同意,那是我的血汗錢,是我為自己未來準備的。
她就坐在我房間門口哭,一哭就是三天三夜。
她說我不給錢,就是要逼死她,就是要讓你哥打一輩子光棍,讓我們林家絕後。
她甚至以死相逼,拿著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。
「反正你以後要嫁人,錢留著沒用,就當提前給家裡的嫁妝了!」
這句話,像一根毒刺,扎進了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。
我妥協了。
我以為我的付出,能換來哪怕一點親情和認可。
可我錯了。
我的每一次退讓,換來的都是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的得寸進尺。
他們像一群貪婪的饕餮,啃食著我的血肉,榨乾我的價值。
我曾經也有夢想。
我想去看看世界,想去巴黎的鐵塔下喂鴿子,想去冰島看極光。
可我的錢,我的青春,我的一切,都填進了那個叫做「家」的無底洞。
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將我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現實。
螢幕上跳動著「蘇晴」兩個字。
是我唯一的閨蜜。
我劃開接聽鍵,蘇晴爽朗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:「雅雅,忙完了嗎?出來擼串啊!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