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完,我不再看他,拿起抹布,繼續擦那張光可鑑人的茶几。
動作很慢,很穩,就像我的心。
我知道,戰爭從這一刻已經打響了。
03
公婆和小姑子趙靜,是拖著七八個大包小包來的。
趙建國去高鐵站接的人。
一進門,我正在客廳插花。
玄關瞬間被堵得水泄不通,各種顏色的編織袋和舊箱子堆成小山。
婆婆一見我,立馬扯開她那標誌性的大嗓門。
「哎喲,徐雅,還擺弄你那些花草!家裡來客人了,也不知道準備準備。」
她一邊說一邊自顧自換鞋,徑直往裡走,像巡視領地的女王。
公公跟在後面,手裡提著一袋自家種的土豆,有些侷促地沖我笑笑。
小姑子趙靜戴著個大墨鏡,打扮得花里胡哨,一臉不耐煩。
把手裡粉色箱子往地上一扔。
「哥,累死我了,趕緊給我倒水。」
趙建國忙前忙後,像個陀螺。
他一邊安頓父母,一邊招呼妹妹,臉上掛著榮歸故里、衣錦還鄉的驕傲笑容。
他把我準備的客房指給公婆,又把他自己書房收拾出來給趙靜住。
整個過程,我沒插手,只是安靜站在旁邊看著。
像在看一出跟我無關的熱鬧戲。
婆婆在屋裡轉了一圈,最後停在廚房門口。
對著那雙開門大冰箱指指點點。
「建國啊,你看看你們這日子過得,冰箱裡咋空蕩蕩的?一個家,冰箱不滿,還能叫家嗎?」
她指的是趙建國那一半。
他的速凍水餃和啤酒,自然入不了婆婆的眼。
趙建國有些尷尬,趕緊打圓場。
「媽,這不是您來了嘛,我正打算下午去大採購。徐雅,下午你跟我一塊兒去超市吧?」
他把話拋給我,顯然想在家人面前維持我們夫妻和睦的假象。
我剪下一根多餘的百合枝葉,頭也不抬地說。
「我冰箱裡的東西夠吃一星期了,你自己去吧。記得買你爸愛吃的五花肉,你媽血糖高少買甜食,還有小靜問問她喜歡喝啥飲料。」
我話音一落,客廳空氣瞬間凝固。
婆婆臉拉了下來。
趙靜摘下墨鏡,挑著眉毛看我,眼神里全是挑釁。
公公不安地搓手。
趙建國臉色更難看到了極點。
他大概沒想到,我會當著他家人的面,把我們的「規矩」擺上檯面。

「徐雅,你……」
他壓著火氣。
我抬頭,迎上他目光,微笑著說。
「別忘了咱說好的。你家人的口味你最清楚,你去買最合適。對了,記得用你自己的卡結帳。」
說完,我抱著修剪好的百合花,走進臥室,輕輕關上門。
我能聽到門外婆婆壓低聲音的抱怨。
「建國,這咋回事?徐雅她什麼態度?我們大老遠來,她連口熱茶都不倒,還說這種話?」
然後是趙建國含糊不清的解釋,和趙靜那聲不高不低的冷笑。
我把花插進床頭水晶瓶里,百合香氣瞬間瀰漫整個房間。
我深吸一口氣,心裡很平靜。
我不是在賭氣,也不是在給誰下馬威。
我只是在捍衛自己的生活,和我跟趙建國之間他親手建立的那個「契約」。
既然是他定的規則,那就請他自己也好好遵守。
04
晚飯時間,是我和趙建國家矛盾的第一次正面交鋒。
下午,趙建國果然自己一人去了超市。
回來時大包小包,塞滿了他那一半冰箱。
五花肉、排骨、大蝦、各種蔬菜,還有趙靜愛喝的果汁和零食。
五點半,我像往常一樣走進廚房,準備做自己的晚飯。
從我的冰箱拿出早上就腌好的雞胸肉,還有一小把蘆筍。
我正準備開火,婆婆就走了進來。
她雙手抱胸,靠在門框上,用審視的目光看我。
「徐雅,你就準備做這個?」
她撇撇嘴,一臉嫌棄。
「這一點點,夠誰吃的?打發叫花子呢?」
我沒理她,自顧自熱鍋倒油。
「我跟你說話,你聽見沒有?」
婆婆音量提高了些。
「建國買回來那麼多菜,你不去做,在這弄這些貓食幹啥?我們一家人,難道晚上就餓著肚子?」
我關小火,轉過身,很認真地看她。
「媽,這些是我的晚飯。建國買的菜應該由他來做。或者您要是想吃,您也可以做。」
「我做?」
婆婆像聽到天大笑話,眼睛都瞪圓了。
「我這麼大歲數了,來兒子家還要我親自下廚?徐雅,你這兒媳婦咋當的?我們老趙家可沒這規矩!」
「我們家有。」
我平靜地回答。
「我們家實行AA制,誰買的菜誰做,誰的客人誰招待。這是我跟建國商量好的。」
「AA制?」
婆婆愣了一下,顯然頭一回聽說這詞。
她轉向剛走進廚房的趙建國,指著我,手指都在抖。
「建國,你聽聽,你聽聽她說的啥話!啥叫AA制?夫妻倆還分這麼清?她這是不想跟咱們一家人過日子!」
趙建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。
他走過來,拉了拉我胳膊,壓低聲音。
「徐雅,你少說兩句。媽他們剛來,你別這樣。」
「我哪樣了?」
我甩開他的手,聲音不大但很清晰。
「我只是在遵守咱家規矩。趙建國,這規矩是你定的,你現在是想自己打自己臉嗎?」
小姑子趙靜也聞聲而來。
她倚在廚房門口,抱著手機,陰陽怪氣地開口。
「喲,我算是聽明白了。哥,你這哪是娶了個媳婦,是找了個合租室友啊。不光房租平攤,連做飯都得各做各的。我們一來倒成外人了,礙著人家過獨立生活了。」
她的話像一根根針,扎在趙建國自尊心上。
他惱羞成怒,對著我低吼。
「夠了!徐雅!不就是做頓飯嗎?你就不能大度點?非要鬧得家裡雞飛狗跳才開心是不是?」
我看著他,忽然覺得有些好笑。
當初定這規矩,說得明明白白最公平的人是他。
現在為了他自己面子,為了安撫他家人,就要求我「大度」的人也是他。
原來他所謂的公平,只是對他有利時的公平。
我關掉火,解下圍裙,對他們說。
「這頓飯我不會做。你們誰愛做誰做。我那份我自己解決。」
說完,我走出廚房,拿起手機和錢包,換了鞋,直接出門。
我需要點新鮮空氣。
這個家從他們踏進來那刻起,就已經變得烏煙瘴氣了。
05
我在外面一家小麵館點了碗清湯麵。
麵館人不多,老闆娘一邊煮麵一邊跟熟客拉家常。
熱氣騰騰的,充滿煙火氣。
這股溫暖氣息讓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。
手機在口袋裡不停震,不用看也知道是趙建國打的。
我沒接。
我只是在想,我跟趙建國這二十五年婚姻,到底怎麼走到今天這步的。
年輕時候,我們也是有過愛情的。
那時他還是個一窮二白的技術員,我義無反顧嫁給了他。
我們一起吃過苦,一起為這個家打拚。
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?
大概是從他職位越升越高,錢越掙越多開始。
他的自信心極度膨脹,回到家也習慣用領導口吻對我說話。
他開始覺得這個家是他一個人撐起來的,我做的一切都理所當然。
AA制不過是他這種心態的集中體現。
他用錢在我們之間划下了一條清晰的界限。
我吃完面,在外面公園長椅上坐了很久。
直到夜色完全籠罩這座城市,我才起身回家。
推開家門,客廳燈火通明。
電視開著,聲音很大,但沒人看。
公公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。
茶几上擺著幾個外賣盒子,裡面飯菜動了幾口已經冷了。
婆婆和趙靜不在客廳,但她們房間裡傳來壓抑的說話聲。
趙建國坐在餐桌旁,面前放著瓶白酒,已經喝了大半。
他看到我回來,抬起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。
「你還知道回來?」
他聲音沙啞,充滿酒後的戾氣。
我沒理他,徑直走到飲水機旁給自己倒杯水。
「徐雅,我問你話!」
他猛地一拍桌子,桌上酒瓶和杯子跳起來,發出刺耳聲響。
公公被嚇一跳,趕緊站起來勸。
「建國,少喝點,有話好好說。」
「爸您別管!」
趙建國指著我,手都在抖。
「你看看她!這是我老婆嗎?我爸媽妹妹大老遠過來,她連頓飯都不做,自己跑出去吃香喝辣!她把這個家當啥了?把我們當啥了?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