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皇朝大酒店門口,紅毯鋪出去幾十米。
巨大的充氣拱門上掛著橫幅:熱烈祝賀張萌萌同學金榜題名,考入首都名校!
張萌萌是我小姑子張蘭的女兒。
今天是她升學宴。
我,林晚,作為舅媽,穿著上周在商場打折區買的,價值三百九十九塊的連衣裙,站在迎賓的隊伍里,像個局外人。
我老公張浩,穿著筆挺的西裝,紅光滿面,正忙著跟每一個到場的賓客握手寒暄。
那架勢,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他親女兒考上了大學。
「嫂子,你往邊上站點,擋著客人拍照了。」
小姑子張蘭用手肘不輕不重地捅了我一下,臉上掛著虛假的笑。
她今天一身名牌,珠光寶氣,脖子上那根粗金鍊子,晃得人眼暈。
我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,退到了陰影里。
「媽,你看我這身怎麼樣?浩哥非說這件好看,專門給我買的。」
張蘭親熱地挽住我婆婆的胳膊,聲音嗲得能掐出水。
我婆婆笑得見牙不見眼,拍著張蘭的手背。
「好看好看!我閨女穿什麼都好看!小浩就是有眼光!」
張浩在一旁附和。
「那必須的,我妹妹的大事,我能不上心嗎?」
他們三個站在一起,才真像和睦的一家人。
而我,林晚,只是個多餘的背景板。
心裡那股憋悶的氣,又涌了上來。
憑什麼?
憑什麼我省吃儉用,連瓶像樣的護膚品都捨不得買,他們張家的人卻可以揮霍無度?
張浩一個月工資就那麼點,這些年,要不是我起早貪黑經營那個小網店,這個家早就垮了。
可現在,出風頭的是他們,花錢的卻是我。
宴會廳里,人聲鼎沸。
整整一百二十桌。
張蘭恨不得把全城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請來。
每桌的標準是三千八百八。
光宴席的費用,就是四十多萬。
這還不算煙酒、糖果、場地布置。
張浩一個月前,拍著胸脯對他妹妹說:「妹,放心!萌萌的升學宴,哥來操辦!錢的事,你不用操心!」
他當然不用操心。
因為出錢的,是我。
當時我知道後,跟他大吵一架。
「張浩!四十多萬!不是四萬!你當我是印鈔機嗎?咱們家什麼情況你不清楚?房貸車貸不要還?孩子下學期的補習費不要交?」
張浩卻一臉不耐煩。
「哎呀,你吵什麼?我就這麼一個外甥女,考得這麼好,風光一下怎麼了?錢沒了可以再賺,面子丟了就撿不回來了!」
「面子?你的面子值幾個錢?非要打腫臉充胖子!」
「林晚!你說話別這麼難聽!那是我親妹妹!我幫襯一下怎麼了?你一個當舅媽的,怎麼這麼小氣!」
又是這句話。
「親妹妹」、「幫襯」、「小氣」。
結婚十年,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。
張蘭買房,我們「借」了二十萬,至今沒還。
張蘭買車,我們「贊助」了十萬。
張蘭老公做生意賠本,我們又「墊」了十五萬。
現在,一個升學宴,又要四十多萬。
我家不是銀行。
我也不是慈善家。
可每次反抗,換來的都是張浩的冷暴力和婆婆的指桑罵槐。
說我不會做人,不把他們張家人當親人。
「舅媽,你怎麼坐在這裡呀?主桌那邊給你留了位置呢。」
張萌萌,今天的主角,穿著一身昂貴的定製小禮服,笑嘻嘻地走過來。
只是那笑容里,沒什麼溫度,帶著和她媽一樣的刻薄。
「不用了,我坐這兒挺好。」我扯出一個笑。
「那怎麼行呀?」張萌萌提高音量,引得旁邊幾桌的親戚都看過來。
「您可是我舅媽,得坐主位。雖然吧,您這身衣服……跟今天的場合是有點不搭,但咱們自家人,不會笑話您的。」
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竊笑。
我臉上火辣辣的,像被人當眾抽了一巴掌。
這丫頭,把她媽那套陰陽怪氣學了個十足十。
「萌萌,怎麼跟你舅媽說話呢!」張浩的聲音傳來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。
他走過來,不是為我解圍,而是拉住了張萌萌的手。
「走,跟舅舅去給幾位領導敬酒。你舅媽喜歡清靜,就讓她在這兒待著吧。」
他看著張萌萌的眼神,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寵溺和驕傲。
那種眼神,他好像從未給過我們自己的孩子。
我兒子去年考上重點高中,張浩只是淡淡說了句「不錯」,然後給了五百塊錢紅包。
而張萌萌,只是一個普通一本,卻擺出了一百二十桌的陣仗。
張浩私下還偷偷塞給了她一個厚厚的紅包,被我無意中看到。
那一刻,心寒得像數九寒天的冰窟。
宴席開始了。
山珍海味,流水般端上來。
張浩陪著張蘭和她老公,一桌一桌地敬酒,接受著眾人的恭維。
「張總好福氣啊,外甥女這麼有出息!」
「蘭姐,你這哥哥真是沒得說,比親爹還上心!」
「浩哥,以後萌萌在北京,還得靠你這個舅舅多照應啊!」
張浩笑得滿臉褶子都開了,連連擺手。
「應該的,應該的!萌萌就像我親女兒一樣!」
我坐在角落的這桌,都是些遠房親戚或者鄰居,沒人注意我。
看著他們那副嘴臉,胃裡一陣翻江倒海,什麼也吃不下。
「小晚啊,你怎麼不吃?」隔壁桌的王阿姨湊過來,低聲說,「別往心裡去,他們老張家就這德行。誰不知道,這個家全靠你撐著。」
王阿姨的話像一根針,輕輕戳破了我強撐的偽裝。
鼻尖一酸,我趕緊低下頭,假裝被熱氣熏到了眼睛。
「我沒事,王阿姨,不太餓。」
「唉,造孽啊。」王阿姨嘆了口氣,「你說你,多好的媳婦,又能幹又賢惠。偏偏攤上這麼個……算了算了,大喜的日子,不說這個。」
她拍了拍我的手背,走開了。
是啊,大喜的日子。
別人的大喜日子,卻是我的受難日。
這十年,我到底圖什麼?
圖他張浩婚前那點不著調的溫柔?
圖婆婆當初那句「我會把你當親閨女看待」的空頭支票?
還是圖這種永無止境的付出和輕賤?
酒過三巡,氣氛更加熱烈。
司儀在台上煽情,說著張萌萌多麼努力,家人多麼支持。
大螢幕上,播放著張萌萌從小到大的照片。
很多照片里,都有張浩的身影。
抱著年幼的萌萌,陪她去遊樂場,參加她的家長會……
不知道的,真以為他們是親父女。
我甚至看到一張照片,是張浩背著扭傷腳的萌萌,張蘭跟在旁邊。
照片上,張浩看著萌萌的眼神,那種緊張和關切,遠遠超出了一個舅舅的正常範圍。
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,突然鑽進我的腦海。
但立刻被我壓了下去。
不可能。
一定是我想多了。
只是他們兄妹感情太好,張浩又是個「扶妹魔」晚期患者。
儀式到了高潮,張蘭拿著話筒,聲情並茂地感謝了一圈人。
感謝老師,感謝親友,最後,她著重感謝了我老公。
「……最要感謝的,是我親愛的哥哥,張浩!沒有我哥,就沒有萌萌的今天!哥,謝謝你!你是我和萌萌最大的依靠!」
聚光燈打在張浩身上。
他激動地站起來,眼眶泛紅,走過去緊緊擁抱了張蘭和張萌萌。
台下掌聲雷動。
好一副感人至深的兄妹情深、舅甥情長的畫面。
我卻只覺得渾身發冷。
最大的依靠?
是用我的血汗錢堆起來的依靠嗎?
張浩,你可真行。
宴席接近尾聲。
客人開始陸續離開。
張浩陪著張蘭一家站在門口送客。
我坐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
看著服務員開始收拾殘羹冷炙,心裡在默默計算著時間。
終於,張浩送完了最後一波重要的客人,臉上帶著酒意和疲憊,朝我走過來。
眉頭習慣性地皺著。
「林晚,你還坐這兒幹嘛?快去把帳結了。」
他語氣理所當然,帶著一絲不耐煩,仿佛我是他隨時可以使喚的傭人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