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萬。說得如此輕描淡寫。
車凝沒有說話,慢條斯理地夾著一根青菜。
陳偉強適時地開口,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窘迫:
「哥,嫂子……我知道這有點……但我和小菲真的沒辦法了,樓價漲得太快,再不上車,以後就更買不起了。」
小菲也在一旁幫腔,聲音甜甜的,眼神里卻帶著算計:「是啊,嫂子,您和陳默哥那麼厲害,就幫幫我們吧。這錢我們肯定還,就是……可能需要點時間。」
好一個「需要點時間」。車凝在心裡冷笑。
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車凝和陳默身上。
壓力像一張無形的網,籠罩下來。
陳默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,他張了張嘴,想說什麼,卻又咽了回去,最後只能求助般地看向車凝。
車凝放下筷子,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,動作從容不迫。
她抬起眼,目光平靜地掃過婆婆,小叔子,最後落在小菲臉上,微微一笑:「三十萬,不是個小數目。」
張淑芬趕緊接話:「對你們來說,不就是幾個月的事嘛!擠一擠就出來了。」
「媽,」車凝的語氣依舊溫和,但眼神已經冷了下來,「我們的錢,怎麼花,怎麼存,是我們自己的事情。我和陳默有自己的計劃。」
她刻意強調了「我們」兩個字。
「計劃?什麼計劃比一家人互相幫助更重要?
」婆婆的音調開始拔高,「你們就偉強一個弟弟,幫幫他怎麼了?
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結不了婚嗎?你們當哥哥嫂子的,心就這麼硬?」
道德綁架的戲碼,如期上演。
陳偉強也沉下了臉,語氣帶著不滿:「哥,嫂子,是不是覺得我沒出息,看不起我,所以不願意幫?」
小菲在一旁,適時地露出委屈的表情。
陳默如坐針氈,臉色漲紅,終於忍不住開口:「媽,偉強,不是不幫,是……」
「是什麼?」張淑芬咄咄逼人,「小默,你可是當哥的!長兄如父!你爸走得早,你不幫襯弟弟,誰幫襯?」
車凝看著這場鬧劇,看著丈夫在那親情綁架下節節敗退的狼狽樣子,心底那股壓抑已久的火氣,終於開始往上冒。
她原本以為,上次明確拒絕後,婆婆至少會收斂一段時間。
沒想到,對方變本加厲,還搞起了「鴻門宴」,試圖用全家人的壓力來迫使她就範。
她深吸一口氣,準備再次清晰地表明立場。
然而,婆婆接下來的話,卻徹底點燃了導火索。
張淑芬見兒子不頂用,媳婦又油鹽不進,便把矛頭直接對準了車凝,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刻薄的指責:
「小凝,不是媽說你。你賺得多,是本事,但也不能太獨了!女人家,心思還是要放在家庭上,別光想著自己享受。
你手指縫松一松,幫幫你弟弟,也是為你自己積福,為我們老陳家做貢獻!總不能因為你賺了錢,就不把婆家的人放在眼裡了吧?」
這話像一根毒刺,狠狠扎進了車凝的心裡。
她所有的努力和成就,在婆婆眼裡,竟然成了「獨」,成了「不積福」,成了「不把婆家人放在眼裡」的罪證?
她辛苦工作,改善生活,在婆婆看來,竟然只是為了「自己享受」?
巨大的荒謬感和憤怒席捲了她。
她看著婆婆那張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,看著小叔子和他女朋友那理所當然的表情,再看向身邊那個低著頭,一言不發,幾乎要把自己縮進地縫裡的丈夫。
所有的忍耐,在這一刻,達到了臨界點。
她笑了。
那笑聲很輕,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諷刺,清晰地迴蕩在突然安靜下來的餐廳里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看向她。
車凝緩緩站起身,目光如刀,直直地看向她的婆婆張淑芬,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地說道:
「他又不是我兒子。」

章節三:風暴降臨
那句話,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,瞬間激起了千層浪。
餐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
張淑芬的眼睛瞪得像銅鈴,嘴巴微張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。
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,隨即又因憤怒而漲得通紅。
陳偉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,指著車凝,氣得手指都在發抖:「車凝!你…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!」
小菲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尖聲道:「嫂子!你怎麼能這麼說話!太傷人了吧!」
陳默則徹底僵在了原地,臉色煞白,看看暴怒的母親和弟弟,又看看面色冰寒、寸步不讓的妻子,整個人仿佛被撕裂了一般,喉嚨里發出無意義的「咯咯」聲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車凝站在那裡,身姿挺拔,像一株迎風傲立的雪松。
她並沒有因為眼前的混亂而有絲毫退縮,反而有一種奇異的、解脫般的輕鬆感。
那層一直以來勉強維持的、虛偽的家庭和睦面紗,終於被她親手撕了下來。
「什麼意思?」車凝重複了一遍小叔子的質問,語氣平靜得可怕,與周圍的劍拔弩張形成鮮明對比,
「字面意思。陳偉強是你的兒子,媽,他是陳默的弟弟。但法律上,道德上,他都不是我的責任。我沒有義務,更沒有意願,用我辛苦賺來的錢,去給他買房子。」
「你……你放肆!」張淑芬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,聲音尖利得刺耳,「你是我們陳家的媳婦!偉強是陳默的親弟弟!就是你的親弟弟!你怎麼能說出這種混帳話!你的錢?什麼叫你的錢?你嫁給了陳默,你的錢就是陳家的錢!」
這套陳腐的邏輯,此刻聽在車凝耳里,更是顯得荒謬絕倫。
她嗤笑一聲:「媽,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。我的收入是我婚後的合法勞動所得,屬於我和陳默的夫妻共同財產,而不是什麼『陳家的錢』。如何使用,由我和陳默共同決定。而現在,我很明確地告訴您,我不同意將我們的共同財產,無償或有償地贈予陳偉強先生,用於購買房產。」
她刻意用了「陳偉強先生」這個疏離的稱呼,進一步劃清了界限。
「共同決定?」張淑芬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,立刻轉向兒子,「小默!你來說!這錢,你同意給你弟弟!你說!」
所有的壓力,瞬間轉移到了陳默身上。
他像個提線木偶,被母親用力地拉扯著。
他張了張嘴,看看母親那近乎瘋狂的眼神,又看看妻子那決絕的表情,額上的汗珠匯成細流,滑落下來。
「媽……小凝……我……」他語無倫次,巨大的壓力讓他幾乎窒息。
他從小就被教育要「讓著弟弟」,要「顧全大局」,要「孝順」,此刻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體內激烈衝撞,讓他痛苦不堪。
「你說啊!」張淑芬不依不饒,甚至上前一步,用力推了兒子一把。
陳默一個趔趄,差點摔倒,臉上的痛苦和掙扎更加明顯。
車凝看著丈夫這副模樣,心底閃過一絲失望,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堅定。
她知道,不能再指望他站出來清晰地表態了。
這個局面,必須由她自己來打破。
「您不用逼他。」車凝上前一步,擋在了陳默和婆婆之間,雖然她的身形比婆婆纖細,但此刻散發出的氣場卻異常強大,
「陳默的態度,取決於我的態度。而我剛才,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」
她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陳偉強和一臉憤懣的小菲,最後重新定格在婆婆臉上:「今天我把話放在這裡,關於買房資助的事情,沒有商量餘地。
以後也請不要再提。如果你們覺得我車凝不配做陳家的媳婦,因為我不願意無條件供養一個成年已久、有手有腳的小叔子,那麼……」
她頓了頓,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:「隨便你們怎麼想。」
說完,她不再理會身後那一片死寂以及即將爆發的更大風暴,徑直轉身,拿起放在沙發上的自己的手包,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。
「車凝!你給我站住!」張淑芬在她身後氣急敗壞地怒吼。
陳偉強也在叫囂:「你走了就別回來!」
小菲則在假惺惺地勸著:「媽,您別生氣,氣壞了身子不值當……」
車凝仿佛沒有聽見。
她利落地打開門,走了出去,然後反手將門輕輕帶上。
「砰」的一聲輕響,隔絕了身後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,也仿佛為她過去在那個家庭里所有的隱忍和妥協,畫上了一個句號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