計程車在夜色中穿過城市的街道,車內安靜得只能聽到發動機的低沉聲響。
陳文軒和陳文靜靠在后座上,疲憊和悲傷讓他們顯得格外安靜。
李梅緊緊握著丈夫的手,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汗水和顫抖。
"司機師傅,能開快點嗎?"陳立峰的聲音有些急促。
"已經是最快的了,先生。
這個時間路上車不多,很快就到了。
"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看這一家人,似乎察覺到了什麼,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。
車子駛過了熟悉的街道,經過了平時常去的超市,經過了孩子們的學校,最後停在了他們住的小區門口。
陳立峰付了車費,一家人默默地走向樓棟。
小區里很安靜,只有幾盞路燈還亮著,在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圈。
他們乘電梯上到六樓,走到家門口時,陳立峰的手在口袋裡摸索著鑰匙,但手抖得厲害,好幾次都沒能把鑰匙插進鎖孔。
"讓我來。
"李梅輕聲說道,接過了鑰匙。
門開了,客廳里一片黑暗。
陳立峰按下了燈的開關,溫暖的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客廳。
一切都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——茶几上放著整齊的雜誌,沙發上的靠墊擺放得很端正,電視柜上的全家福在燈光下閃閃發亮。

但就是這種一切如常的樣子,讓陳立峰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異常。
他走向母親平時最喜歡坐的那張藤椅,椅子旁邊的小茶几上還放著一個茶杯,杯子裡還有一些已經長出白色霉斑的茶漬。
"媽..."他輕聲叫了一聲,聲音在空蕩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沒有人回應。
永遠不會有人回應了。
李梅和王秀芝帶著孩子們先回了房間,給陳立峰留下了獨處的時間。
他走到母親的臥室門口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然後推開了門。
房間裡很整潔,床鋪整理得很平整,床頭柜上放著一排藥瓶。
李梅準備的血壓藥、胃藥、鈣片,都還在那裡,只是有幾瓶已經空了。
他打開抽屜,看到了母親的眼鏡、一些零散的紙幣,還有一個小本子。
那是母親的日記本。
陳立峰從來沒有看過,也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寫日記。
他猶豫了一下,然後翻開了最後幾頁。
"3月15日,立峰他們今天出發去三亞了。
臨走前立峰問我要不要收拾東西,我還以為真的能去呢。
其實我知道他只是隨口一說,我的腿不好,確實不太適合遠行。
他們玩得開心就好。"
"3月16日,一個人在家有點冷清,但也習慣了。
張嬸來看我,帶了餃子。
立峰晚上打電話了,聽起來很開心。
孩子們在背景里笑得很大聲,我很喜歡聽這種聲音。"
"3月17日,胸口有點悶,吃了速效救心丸好多了。
不想告訴立峰,他們難得出去玩一次,不要讓他們擔心。
醫生說過這種小毛病沒什麼大問題,過兩天就好了。"
"3月18日,還是有點不舒服,但比昨天好一些。
想念孩子們,想念家裡有人說話的聲音。
不過這樣也挺好,不給任何人添麻煩。"
最後一頁的日期是3月19日,只寫了幾行字:
"今天感覺更不舒服了,可能需要去醫院看看。
但立峰他們明天就回來了,等他們回來再說吧。
我想見見他們,想聽聽這次旅行的事情。
希望孩子們帶回了漂亮的貝殼。"
後面就沒有了。
陳立峰的眼淚滴在了日記本上,字跡變得模糊不清。
原來母親一直在忍受著身體的不適,一直在想念著他們,一直在為他們著想,不想成為他們快樂時光的負擔。
他想起了幾天前母親在電話里說的"都挺好的",想起了她總是說的"你們玩得開心就好"。
她一直在撒謊,一直在強顏歡笑,一直在獨自承受著一切。
如果他帶著母親一起去三亞,如果他沒有那麼多顧慮,如果他能更加關心母親的身體狀況...
但世界上沒有如果。
李梅輕輕地推開了門,看到丈夫坐在床邊抽泣,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。
"立峰..."她輕聲叫道。
陳立峰抬起頭,眼中滿含淚水。"她一直在想我們,一直在忍受著身體的痛苦,而我們卻在三亞享受著快樂時光。"
李梅走過去,坐在丈夫身邊,看了看日記本。
她也紅了眼眶。
"我們都有責任。"她說道,"如果當時我堅持帶上媽,也許..."
"不要說如果了。"陳立峰合上日記本,"已經晚了,什麼都晚了。"
他們在母親的房間裡坐了很久,直到外面天色開始發白。
這個房間裡還保留著母親生活的痕跡——衣櫃里整齊掛著的衣服,梳妝檯上的化妝品,床頭放著的老花鏡。
這些東西現在都成了他們對母親的最後記憶。
孩子們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著了,王秀芝也在客房裡休息。
但陳立峰和李梅卻無法入睡,他們知道,從今天開始,這個家將永遠缺少一個人,缺少那個總是坐在藤椅上等他們回家的人。
天亮了,新的一天開始了,但對他們來說,生活卻永遠不會再是原來的樣子了。
07
周玉蘭的葬禮在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舉行。
整個儀式簡單而莊重,來的人不多,主要是一些親戚朋友和鄰居們。
陳立峰穿著黑色的西裝,站在母親的遺像前,眼中沒有淚水,但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。
張嬸哭得最傷心,她一邊哭一邊說:"玉蘭啊,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?
你還沒有享到福啊..."
李梅的幾個同事也來了,他們輕聲安慰著李梅,但李梅只是機械地點頭致謝,心思全不在這裡。
陳文軒和陳文靜穿著黑色的衣服,緊緊地靠在父母身邊,他們還太小,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義,但能感受到大人們的悲傷。
儀式結束後,人們陸續離開了。
陳立峰一家最後一個離開殯儀館,在車上,王秀芝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。
"都怪我,如果我當時堅持讓她一起去..."
"媽,不怪您。"李梅安慰著母親,但她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,"誰也沒想到會這樣。"
回到家,房子裡還是那麼安靜。
但這種安靜和幾天前的安靜不同,那時候是因為他們不在,現在是因為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再回來了。
陳立峰走到母親常坐的藤椅前,那裡現在空蕩蕩的,再也不會有人坐在那裡等他們回家了。
他想起了無數個夜晚,當他加班回來時,母親總是坐在這裡,聽到門響就會起身,問他吃飯了沒有,累不累。
現在這些都成了回憶。
李梅開始整理婆婆的遺物。
衣服、化妝品、書籍,還有一些零散的小東西。
每一樣東西都承載著回憶,讓她想起了和婆婆相處的點點滴滴。
雖然她們之間偶爾也會有一些小的分歧,但總的來說,周玉蘭是一個很好的婆婆,從來不給他們添麻煩,總是默默地付出。
在整理梳妝檯時,李梅發現了一個小盒子,裡面裝著一些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,還有一些手工製品。
那是孩子們在幼兒園時做的小禮物,周玉蘭一直珍藏著。
還有一張紙條,是陳文靜去年生日時給奶奶寫的:"奶奶,我愛您,祝您身體健康,長命百歲。"
看到這張紙條,李梅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。
孩子們的反應也各不相同。
陳文軒顯得很沉默,他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,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好動。
陳文靜則經常問媽媽,奶奶什麼時候回來,她要把在三亞撿的貝殼給奶奶看。
"奶奶不會回來了。"李梅只能這樣告訴女兒,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死亡這個概念。
"那我們去找奶奶好不好?"陳文靜天真地問道。
李梅抱著女兒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,但一切都變了。
吃飯的時候,餐桌上少了一個人;看電視的時候,沙發上少了一個人;晚上回家的時候,沒有人在門口等著問長問短了。
陳立峰的工作狀態也受到了很大影響。
他經常在開會時走神,想起母親生前的種種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