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裡,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小家奔波。
我和妻子蘇晴,就像兩隻築巢的燕子,用三年的時間,將一個五十平米的出租屋,一點點填滿了家的溫馨。
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,平淡卻安穩,直到那個下午,一通刺耳的電話,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,狠狠地刺穿了我們用愛與信任構建起來的屏障,將那些我們刻意遺忘的、血淋淋的過往,再次撕開。

01
「喂,林峰嗎?」電話那頭傳來岳父蘇建軍不容置疑的聲音,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命令口吻。
我正繫著圍裙在廚房裡準備晚餐,聞言趕緊擦了擦手,將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,笑著說:「爸,是我。您跟媽身體都還好吧?晚飯吃了嗎?」
「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!」蘇建軍的聲音陡然拔高,語氣里的不耐煩像是要從聽筒里溢出來,「我問你,你現在手頭有多少錢?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這種開場白,在過去三年里我經歷過不止一次,每一次都意味著小舅子蘇偉又在外面惹了禍。
我深吸一口氣,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:「爸,出什麼事了?是蘇偉他又……」
「你弟弟在外面跟朋友合夥做生意,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,現在急需三十萬。」蘇建軍的語速極快,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,「你跟蘇晴結婚也三年了,手裡總該有點積蓄。這錢你們先拿出來,幫你弟弟渡過難關,親戚之間就該這樣互相幫襯。」
「做生意?」我皺起了眉頭。
蘇偉是什麼德性我再清楚不過,眼高手低,好逸惡勞,這些年換過的工作比我吃過的鹽都多,哪次不是干幾天就嫌累,剩下的時間全泡在麻將館和牌桌上。
他口中的「做生意」,十有八九又是賭博輸了錢。
「爸,三十萬不是個小數目,我跟蘇晴這幾年是攢了點錢,但那是準備買房付首付的,每一分都是我們辛辛苦苦……」
「買房?買什麼房!」我的話還沒說完,就被蘇建軍粗暴地打斷,「你弟弟現在火燒眉毛了,你們還想著自己買房?有沒有點良心!他可是蘇晴的親弟弟!他要是出了事,蘇晴能安心嗎?你這個做姐夫的,臉上有光嗎?」
一連串的質問像炮彈一樣砸過來,砸得我有些發懵。
我據理力爭:「爸,這不是良心不良心的問題,蘇偉到底是不是在做生意,我們總得先搞清楚吧?如果是正經事,我們當哥姐的肯定支持,但要是他又去賭……」
「賭什麼賭!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!」蘇建軍的聲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尖銳而憤怒,「林峰我告訴你,今天這三十萬,你拿也得拿,不拿也得拿!你要是不拿,就讓蘇晴跟我回來,我沒你這個女婿,蘇家也容不下這麼個冷血無情的姑爺!讓她跟你離婚!」
「離婚」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,在我耳邊轟然炸響。
我被他這番無理取鬧的威脅氣得渾身發抖,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。
為了給兒子還賭債,竟然不惜用女兒的婚姻來做要挾,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?
就在我氣血上涌,準備反駁的時候,一隻微涼的手伸了過來,從我手裡拿走了手機。
我一回頭,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的蘇晴。
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,眼神卻冷得像冰,那是一種夾雜著失望、痛苦和憎恨的複雜情緒。
她接過手機,放到耳邊,連一聲「爸」都沒叫,只是用一種近乎漠然的語調,清晰無比地說道:
「錢,我們一分都不會給。」
電話那頭的蘇建軍似乎愣了一下,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怒火:「蘇晴?你這是什麼態度!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?你弟弟現在等著錢救命,你就這麼鐵石心腸?」
「父親?」蘇晴冷笑一聲,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自嘲與悲涼,「我早就沒有父親了。當年你為了給蘇偉湊錢買婚房,把我奶奶留給我媽的那套老房子賣了,一百二十萬拆遷款,你一分沒給我,全都給了他。那時候你不是親口對我說的嗎?就當沒我這個女兒,讓我以後也別再登蘇家的門。怎麼,現在你寶貝兒子又欠錢了,就想起你還有個女兒了?」
02
蘇晴的聲音不大,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,也砸在了電話那頭的蘇建軍心上。
聽筒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,之前還氣焰囂張的蘇建軍,此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「你……你這個不孝女!你說的這叫什麼話!」過了許久,蘇建軍才憋出一句蒼白無力的咒罵。
「我說的是不是實話,你心裡最清楚。」蘇晴的語氣依舊冰冷,沒有絲毫的波瀾,「從我記事起,這個家裡所有好的東西都是蘇偉的。他穿新衣服,我撿舊的穿;他吃雞腿,我啃雞爪;他上最好的補習班,我連買一本課外書都要看你跟我媽的臉色。我考上大學,你們嫌學費貴,差點不讓我去,要不是我跪下來求你們,承諾大學期間所有費用都自己打工掙,你們是不是就直接讓我輟學去打工,好供你兒子了?」
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,你現在提它幹什麼!」蘇建軍的語氣明顯有些發虛。
「是啊,對你來說都是小事,不值一提。」蘇晴的眼眶微微泛紅,但聲音卻越發堅定,「可對我來說,樁樁件件,都刻在骨子裡。我大學四年,過年都沒回過家,因為我要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。畢業後我留在城裡工作,每個月一半的工資都寄回家,你們說要存著給我當嫁妝,結果呢?結果全被蘇偉拿去揮霍了!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,我告訴自己,你們是我的父母,他是我的弟弟,我讓著點是應該的。」
「我唯一不能釋懷的,就是那筆拆遷款。那是外婆留給我媽的房子,外婆臨終前拉著我的手,說以後那房子就是我的,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依靠。可你們呢?你們為了給蘇偉買婚房娶媳婦,連哄帶騙地讓我媽把房子賣了。一百二十萬,你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給了蘇偉。我哭著問你們,你們給我留了什麼?你當時是怎麼說的?」
蘇晴頓了頓,深吸一口氣,模仿著蘇建軍當時的語氣,一字一句地說道:「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你一個女孩子家要那麼多錢幹什麼?以後還不是便宜了外人!蘇偉是我們蘇家的根,他的事才是頭等大事!你要是懂事,就該為你弟弟著想。你要是再這麼攪和,就當我們沒你這個女兒,你也別認我們!』」
說到最後,蘇晴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。
我心疼地走上前,輕輕將她攬入懷中,拍著她的背。
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,我知道,重提舊事,對她而言無異於再次揭開那血淋淋的傷疤。
電話那頭的蘇建軍徹底沒了聲音。
或許是當年的話被女兒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,讓他感到了難堪和羞愧,又或許,他根本就不覺得這有什麼錯。
「所以,」蘇晴的聲音重新恢復了冷靜,「從那天起,我就告訴自己,我沒有家了,我只有林峰。我的父母,我的弟弟,都跟我沒關係了。現在,你又想用離婚來威脅我,逼我們拿出給蘇偉還賭債的錢?你不覺得可笑嗎?一個早就被你親手拋棄的女兒,她的婚姻,她的幸福,你真的在乎嗎?你不過是想利用我最後一點價值罷了。」
「我告訴你,蘇建軍。錢,我們一分也沒有。蘇偉的路是他自己選的,後果讓他自己承擔。以後不要再給我們打電話了,就當我們,從來不認識。」
說完,蘇晴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,決絕地掛斷了電話,然後將手機關機,隨手扔在了沙發上。
整個廚房瞬間安靜下來,只剩下鍋里燉著的湯,還在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。
蘇晴靠在我的懷裡,久久沒有說話。
我能感覺到,她緊繃的身體在慢慢放鬆,但那份壓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痛苦,卻如同實質般沉重,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。
我收緊手臂,將她抱得更緊了些,輕聲說:「都過去了,以後有我呢셔。」
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口,悶悶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許久,才抬起頭,眼睛紅紅地看著我,說:「林峰,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,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和弟弟都這麼狠心?」
我搖搖頭,捧起她的臉,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:「怎麼會。我知道你心裡有多苦。他們那樣對你,你沒有義務再為他們的人生買單。你是我的妻子,我只會站在你這邊,永遠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