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八點半,家裡瀰漫著一股紅燒肉燒焦的苦味。
這股味道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,焦灼,發苦,卻又無處發泄。
婆婆李秀蘭正坐在那張米黃色的布藝沙發上,手裡捏著一張皺巴巴的A4紙,唾沫星子橫飛,那是她手寫的「養老協議」。
「丫頭片子我不帶,那是替別人家養媳婦!你要上班是你的事,請保姆也好,辭職也好,別指望我。」婆婆的聲音尖銳得像用指甲刮過黑板,「想讓我住這兒?行,一個月5000塊,少一分都不行!這是我的辛苦費!」
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老人。她穿著一件起球的暗紅色針織衫,領口沾著一點油漬,眼神里透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焦躁和貪婪。
「媽,趙陽一個月工資才七千,我六千。房貸四千五,孩子的奶粉尿不濕兩千,還要生活開銷。我們哪來的五千給您?」我強壓著胸口翻湧的怒氣,試圖擺事實講道理。

「那我不管!那是你們的事!」婆婆把那張紙狠狠拍在茶几上,震得上面的涼白開晃了兩下,「隔壁老王家的兒媳婦一個月給六千呢!我只要五千,算是便宜你們了!」
我轉頭看向坐在小板凳上剝蒜的丈夫趙陽。
他低著頭,機械地剝著蒜皮。那雙手因為長期開貨車搬重物,指節粗大,指甲縫裡嵌著怎麼也洗不掉的黑泥。
聽到母親如此無理的要求,這個平日裡雖然沉默寡言但還算顧家的男人,竟然頭都沒抬,悶聲說了一句:「媽年紀大了,要點錢防身應該的。給吧。」
那一瞬間,我仿佛聽到了心碎的聲音。
「給?拿什麼給?拿女兒的奶粉錢給嗎?」我猛地站起來,聲音不自覺地拔高。
趙陽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,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劇烈地抖動,像是氣極了,又像是某種我不理解的痙攣。
下一秒,他猛地將手裡的蒜瓣狠狠砸向地板。
「砰」的一聲,蒜瓣四散飛濺,有一顆彈到了女兒的搖籃邊,嚇得剛睡著的糖糖「哇」地一聲大哭起來。
「連個孩子都看不好,你還能幹什麼?沒錢就去借!別煩我媽!」趙陽脖子上暴起青筋,但他並沒有看我,而是死死盯著電視螢幕上無聊的廣告,連餘光都不敢掃向我,仿佛只要看我一眼,他那張猙獰的面具就會碎裂。
那晚,糖糖哭了整整半個小時,而那個曾經只要女兒哼一聲就立馬爬起來沖奶粉的男人,在隔壁房間呼嚕震天響。
我抱著孩子,坐在冰涼的地板上,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,第一次覺得,這段婚姻,走到了盡頭。
2.
之後的半個月,家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。
婆婆每天變著法子要錢,今天說腰疼要買藥,明天說看中了一個金鐲子。趙陽則像變了個人,以前下班回家會先抱抱我,現在回來就是躺在沙發上玩手機,對我和孩子視而不見。
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發生在我要給女兒交保險的那天。
我打開手機銀行轉帳時,卻發現我專門給孩子存的那張卡里,餘額變成了35塊。
那裡面原本有兩萬塊錢,是我一點一點從牙縫裡省下來的,作為孩子的醫療備用金和保險費。
查了流水,錢在三天前全部轉到了趙陽的帳戶。
我瘋了一樣衝進臥室,把正在睡覺的趙陽拽起來:「錢呢?糖糖的看病錢呢?」
趙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甩開我的手,一臉的不耐煩:「我媽看中個按摩椅,一萬八,剩下的我買煙了。反正丫頭片子買什麼保險,浪費錢。矯情。」
「那是孩子的救命錢!你怎麼能……」我渾身都在發抖,眼淚止不住地流。
「錢是我掙的,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!」趙陽坐起來,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,「你要是受不了,就滾。」
「滾?」我氣笑了,抹了一把臉上的淚,「趙陽,這房子首付是我爸媽出的,還貸也是我們在還。要滾也是你滾。」
我從床頭櫃里拿出那份早就列印好的離婚協議書,狠狠摔在他臉上。
「房子歸我,孩子歸我,車子和債務歸你。簽了它,我們兩清。」
我以為他會猶豫,會解釋,甚至會像以前那樣軟弱地求和。畢竟五年的感情,畢竟我們還有一個一歲的女兒。
可是,沒有。
趙陽拿起那份協議書,甚至都沒有細看條款,只掃了一眼財產分割,嘴角竟然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:「行,只要你肯離。這月撫養費我多給500,以後別讓我見孩子,煩。」
他抓起筆,在協議書上籤下了名字。
我看著那個字跡,歪歪扭扭的,最後一筆拖得很長,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划下的一道傷疤。
3.
去民政局那天,是個陰天。
趙陽穿得很邋遢,鬍子拉碴,那件黑色的夾克上還有一塊明顯的油漬。他全程都在抖腿,眼神遊離,不停地催促工作人員:「快點,我還要去出車,耽誤一分鐘就是幾十塊錢。」
那副市儈、冷漠、急不可耐的嘴臉,讓我感到無比噁心。
拿到暗紅色的離婚證後,我沒有立刻回家,而是直接轉身去了旁邊的派出所。
「你要幹嘛?」趙陽跟在後面,語氣不善。
「改名。」我冷冷地吐出兩個字。
我不顧趙陽在身後的咆哮,堅持把女兒「趙糖糖」的戶口頁遞進了窗口。我要把她的名字改成「林糖糖」。既然你趙家嫌棄她是丫頭片子,既然你趙陽覺得她是累贅,那從此以後,她就隨我姓,和你沒有任何關係。
奇怪的是,雖然趙陽在後面罵罵咧咧,但當民警詢問父親是否同意時,他並沒有上前阻攔,而是陰沉著臉簽了字。
手續辦得很順利。
當我拿著嶄新的戶口本走出大廳時,趙陽正蹲在門口的台階上抽煙。腳邊已經扔了四五根煙蒂。
我走過去,故意把那一頁拍在他面前的台階上:「看清楚了,以後她是林糖糖。別讓你媽以後來找我們要養老費。」
趙陽猛地抬起頭,目光死死地盯著「林糖糖」那三個字。
那一刻,時間仿佛凝固了。
我預想過他的反應,憤怒、謾罵,或者無所謂。
但我萬萬沒想到,這個一米八的漢子,這個在家裡摔盆打碗、冷漠無情的男人,突然把那本戶口本按在胸口,整個人蜷縮成一團,臉埋在膝蓋里,發出了一種類似野獸受傷般的嗚咽聲。
那是真正的痛哭,撕心裂肺,毫無尊嚴。
周圍辦事的人紛紛側目,指指點點:「這男的怎麼回事?哭得像條狗一樣。」
看著他顫抖的背影,我心裡竟然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,反而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。
但我很快壓下了這種情緒。這是鱷魚的眼淚,我想。是因為失去了免費保姆和提款機而後悔吧?
晚了。
我一把奪過戶口本,轉身就走,順手拉黑了趙陽和他媽所有的聯繫方式。
4.
離婚後的日子,比我想像中要平靜,但也更累。
白天我要上班,只能把糖糖送去托育中心,晚上下班再去接。雖然辛苦,但每當看到女兒無憂無慮的笑臉,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。沒有了那個吸血的婆家,我的生活終於透進了一絲光亮。
只是,偶爾會有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。
比如,那個號稱「貪財如命」的前婆婆,竟然一次都沒來鬧過。按理說,斷了每月的供養,她應該早就上門撒潑打滾了。
比如,我去交物業費的時候,物業大姐告訴我:「你家那個……哦不前夫,上周把這一年的物業費都預交了,還專門叮囑我們,如果樓道燈壞了要馬上修,說你怕黑。」
聽到這話,我只覺得諷刺。裝什麼深情?早幹嘛去了?
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個月。
那天周六,家裡的油煙機突然壞了,怎麼按都沒反應。我只好在網上叫了個維修師傅上門。
師傅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哥,手腳麻利。他拆開油煙機的擋板,一股陳年的油垢味撲面而來。
「哎喲,大妹子,你這煙機里咋藏了東西啊?」師傅突然喊了一聲。
我正給師傅倒水,聞言一愣:「什麼東西?」
「你看,卡在風輪後面的縫隙里,藏得可深了。」
師傅戴著手套,從滿是黑油的機器肚子裡,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。袋子已經被油煙燻得黏糊糊的,封口處纏了好幾圈透明膠帶,看得出藏東西的人很用心,生怕進油進水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