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能想像那個場景。一直仗著孩子趾高氣揚的林家人,面對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,那種挫敗和慌亂。孩子這個他們最大的籌碼,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。「那你呢?」我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,「你怎麼想?」蘇陽長長地嘆了口氣,那嘆息聲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:「姐,我很難受。那是我的孩子……我甚至能感覺到他……可是,醫生說的對,生下來,他太痛苦了,我們……也負擔不起。那不是愛他,是害他。」
他的聲音哽咽了。我能聽到他極力壓抑的哭聲。這一刻,我沒有再說什麼大道理。作為一個姐姐,我能感受到他身為準父親卻要面對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。我安靜地聽著,讓他宣洩情緒。過了一會兒,蘇陽稍微平靜了些,繼續說:「我跟林薇薇談了。她……她也同意了醫生的建議。她好像……一下子被抽空了,也沒力氣鬧了。」他的語氣里,有一種事態發展超出所有人掌控後的虛無感。
「姐,」蘇陽忽然很認真地叫了我一聲,「謝謝你。」我愣了一下:「謝我什麼?」 「謝謝你在我最糊塗的時候,打醒了我。」蘇陽的聲音帶著悔恨,「如果不是你那天在婚禮上把事情鬧大,讓我看清了林薇薇和她家的真面目,如果我真的在她脅迫下,讓你和爸媽受了委屈,勉強維持著這段婚姻……等到孩子這件事出來,我不知道我會崩潰成什麼樣子。現在……至少,我能清醒地,為自己的選擇負責。」
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。看來這幾天的獨處和突如其來的變故,真的讓他成長了。雖然這成長的代價,太過沉重。「後面……你打算怎麼辦?」我輕聲問。 「先陪她把手術做了吧。」蘇陽說,「不管怎麼樣,夫妻一場,這是我現在該負的責任。等這件事了了……再說以後。」他沒有明確說離婚,但意思已經很明顯。經歷了這麼多,這段倉促而錯誤的婚姻,已經走到了盡頭。
「需要我或者爸媽做什麼嗎?」我問。 「不用。」蘇陽拒絕得很乾脆,「姐,你們別摻和了。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,讓我們自己解決吧。你們放心,我不會再犯糊塗了。」掛了電話,我坐在漸漸暗下來的工作室里,心情複雜。一場鬧劇,最終以這樣一個誰都不願看到的悲劇收場。沒有贏家。蘇陽失去了他期盼的孩子,也即將結束他短暫的婚姻。林薇薇更是輸得一敗塗地。而我們蘇家,雖然保全了尊嚴,但過程中心力交瘁,而且那個未曾謀面的小生命,也成了所有人心裡一道抹不去的傷疤。
12
林薇薇的手術安排在一周後。蘇陽全程陪同,辦理手續,支付費用,守在醫院。他沒有讓我們家人出面,獨自承擔了一切。據後來他簡單提及,手術期間,林家人態度緩和了許多,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,大概是覺得理虧,也不再提之前的種種不快。手術很順利,但術後林薇薇情緒很低落,大部分時間沉默不語。
蘇陽在她出院後,幫她暫時安頓回了娘家。然後,他主動提出了離婚。沒有爭吵,沒有糾纏,林薇薇和她家異常平靜地接受了。或許,孩子的意外,徹底擊垮了林薇薇的驕縱,也讓她家失去了鬧下去的底氣。或許,他們也明白,這段婚姻已經沒有任何維持的意義和可能。離婚手續辦得很快,協議離婚,財產方面也沒什麼糾紛(本來也沒什麼共同財產),蘇陽象徵性地給了一筆錢作為補償,算是給這段關係畫上了一個體面的句號。
拿到離婚證那天,蘇陽來找我。他瘦了很多,但眼神卻比之前明亮和堅定了一些。他把一個小盒子遞給我。我打開一看,裡面是那張存了二十六萬的銀行卡。「姐,這錢,還你。」蘇陽說,「我用不上了。」我看著那張卡,心裡百感交集。這二十六萬,像一個導火索,引爆了後面這一連串的事件。如今,一切塵埃落定,錢又回到了我手上,卻感覺已經不一樣了。
「你留著吧,」我把盒子推回去,「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。」蘇陽搖搖頭,執意塞進我手裡:「姐,這錢我必須還。這不是錢的事。這是我欠你的,欠爸媽的一個交代。通過這件事,我明白了很多。以前我太依賴家裡,太沒主見。以後的路,我想自己走。這錢,算是我自立的第一步。」看著他認真的樣子,我沒有再推辭,收下了卡。「以後有什麼打算?」我問。 「先好好工作吧。」蘇陽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了些滄桑,但也多了份踏實,「感情的事……隨緣吧。經歷了這一遭,得長長記性。」
他沒有再多說,但我知道,這次失敗的婚姻,對他的打擊和改變是巨大的。他需要時間來療傷,來重新構建自己的生活。我爸媽知道他們離婚的消息後,沉默了很久。我媽偷偷抹了眼淚,既為那個沒緣分的孩子,也為蘇陽。但最終,他們還是接受了這個結果。畢竟,比起維持一段痛苦扭曲的婚姻,離婚或許是更好的選擇。我爸只是拍了拍蘇陽的肩膀,說了一句:「回來就好。」
生活似乎逐漸回歸了平靜。蘇陽搬回了爸媽家暫時同住,每天按時上下班,話比以前少了,但做事沉穩了許多。我依舊忙我的工作室,只是偶爾家庭聚會時,會發現氣氛有些微妙的改變。蘇陽和我爸媽之間,多了一份經歷風雨後的理解和默契,而對我,蘇陽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親近,更多了一份敬重。那場荒唐的婚宴,以及隨後的一系列風波,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,沖刷掉了表面的虛華,也讓我們這個家,在傷痛之後,變得更加緊密和真實。
有一天,我和趙琳吃飯,聊起這事。趙琳感慨說:「你這弟弟,算是因禍得福了。雖然代價大了點,但總算看清了人,長大了。你那個『五十二萬換媳婦』的壯舉,怕是要成為你們家的一段傳奇了。」我笑了笑,沒說話。傳奇嗎?我倒寧願沒有發生過。但事情已經發生,我們只能承受,並從中汲取教訓。只是偶爾,我會想起那個未曾謀面的、命運多舛的小侄子或小侄女,心裡會掠過一絲淡淡的、無法言說的悵然。一切都結束了,但有些印記,會永遠留在生命里。
13
時間過得很快,轉眼大半年過去了。秋去冬來,城市裡下了第一場雪。蘇陽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,工作有了起色,據說還升了個小職。他偶爾會和我還有爸媽一起吃飯,氣氛融洽。關於林薇薇,我們都默契地不再提起,仿佛那個人從未在我們的生活里出現過。只是有一次,我聽一個共同的朋友偶然說起,林薇薇好像去了外地,具體做什麼不清楚,似乎也想徹底告別過去。
周末,我媽包了餃子,叫我和蘇陽回去吃飯。屋裡暖氣很足,窗外飄著雪花,屋裡卻是暖意融融。我們一邊吃餃子一邊看電視,閒聊著家常。我媽又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蘇陽有沒有認識新的女孩子,蘇陽笑著打岔,說還不急。看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,我忽然覺得,平淡才是真幸福。吃過飯,蘇陽主動去洗碗。我幫我媽收拾桌子。我媽看著蘇陽在廚房忙碌的背影,悄悄對我說:「念念,多虧了你當時硬氣。要不然,陽陽這輩子就毀了。」
我笑了笑,沒接話。過去的事,就讓它過去吧。正說著,我的手機響了。是一個本地固定號碼,我看著有點眼熟,一時想不起是哪裡的。我走到陽台,接起電話。「喂,是蘇念蘇女士嗎?」對方是一個語氣客氣的年輕女聲。 「我是,您哪位?」 「蘇女士您好,我是市中心醫院婦產科的護士。」對方自報家門。我心裡咯噔一下,醫院?婦產科?怎麼會給我打電話?難道是……和林薇薇有關?孩子的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?
我穩住心神,問道:「你好,有什麼事嗎?」 「是這樣的,蘇女士。」護士的語氣依舊禮貌,但帶著一絲公事公辦的疏離,「我們醫院在整理之前的病歷檔案時,發現林薇薇女士在我們醫院就診期間,有一些關於她之前……嗯,關於她之前生育史的情況,可能需要跟您或者蘇陽先生核實一下,這關係到一些醫療記錄的準確性……」之前生育史?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林薇薇之前生過孩子?這怎麼可能!她和蘇陽在一起之前,蘇陽說過她是初戀,也沒結過婚啊!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
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背爬上來。我以為半年前那場風波已經徹底落幕,我們的生活已經回歸平靜。可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,像一顆投入深水的石子,再次激起了漣漪。難道,關於林薇薇,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?而這個秘密,會不會再次將我們拖入深淵?我握緊了手機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對電話那頭說:「不好意思,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。她和我們家人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。你有什麼事,可以直接聯繫她本人。」
護士似乎有些為難:「我們嘗試聯繫林女士本人,但她留的聯繫方式都失效了。因為當時蘇陽先生是她的緊急聯繫人,並且一些費用也是他支付的,所以檔案里關聯信息比較多。我們只是需要核實一個細節,確保病歷完整……」 「什麼細節?」我追問道,心裡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。護士猶豫了一下,壓低聲音說:「是關於……她之前是否有過流產史或者生育史的記錄。當時入院時她本人否認,但後來我們根據一些檢查指標,懷疑可能存在未如實告知的情況,這可能會影響對後續一些情況的判斷……」
我的腦子嗡的一聲,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。流產史?生育史?林薇薇對蘇陽隱瞞了她的過去?如果這是真的,那當初她急著嫁給蘇陽,以及後來種種有恃無恐的表現,是否另有隱情?這個發現,像一塊沉重的巨石,再次壓在了我的心上。我以為的結局,或許根本不是終點。
14
我掛了電話,站在冰冷的陽台上,久久沒有動彈。窗外的雪還在下,紛紛揚揚,卻無法冷卻我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。林薇薇可能隱瞞了重要的過去?這個猜測像毒蛇一樣鑽進我的腦子。如果屬實,那蘇陽算什麼?她和她家,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們?那個孩子的問題,是意外,還是……我強迫自己停止這種可怕的聯想。沒有證據,不能妄下結論。但護士那個電話,像一根刺,扎進了我已經漸漸平復的生活。
我回到客廳,我爸媽和蘇陽正在看電視,有說有笑。蘇陽的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,臉上有了些這個年紀該有的輕鬆。我看著他的側臉,那些到了嘴邊的疑問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不能告訴他。至少現在不能。他剛剛從那段陰影里走出來,不能再被拖回泥潭。這件事,我必須先弄清楚。我找了個藉口,提前離開了父母家。回到自己的公寓,我立刻撥通了王浩的電話。他消息靈通,或許能知道點什麼。
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,背景音很嘈雜,像是在某個聚會場合。「喂?姐!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?」王浩的聲音帶著笑意。 「王浩,有點事想問你。」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,「你……後來還有聽說過林薇薇的任何消息嗎?特別是……關於她認識蘇陽之前的事情。」王浩那邊頓了一下,嘈雜的背景音也小了些,似乎他走到了安靜的地方。「姐,你怎麼突然問這個?都過去這麼久了。」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警惕。
「就是偶然想到,隨便問問。」我含糊地說,「你聽說過什麼嗎?比如她以前的感情經歷什麼的?」王浩沉默了幾秒,壓低了聲音:「姐,既然你問起了……我還真後來聽人提起過一嘴。不過都是道聽途說,當不得真。」 「你說,我就聽聽。」我的心提了起來。 「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,好像跟林薇薇是高中同學。」王浩的聲音更低了,「據說……她高中畢業就沒上學了,好像跟社會上的人混過一段時間,還……還好像為那個人流掉過孩子。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分了,再後來就認識了陽哥。」
我的呼吸一窒。高中?流產?這時間點,遠在她認識蘇陽之前!難道護士說的懷疑是真的?「消息可靠嗎?」我追問,聲音有些發顫。 「這我哪敢保證啊姐!」王浩連忙說,「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,傳來傳去的,說不定是有人亂嚼舌根。再說了,就算真的,那也是認識陽哥之前的事,其實……其實也輪不到我們說什麼。」王浩後面的話帶著勸解的意思。是啊,如果是認識蘇陽之前的事,從道理上講,我們確實無權指責。可是,她為什麼要隱瞞?在談婚論嫁時,特別是涉及到生育健康問題時,隱瞞重要的過往,這本身就是一種欺騙!
而且,聯想到她後來急於結婚的態度,以及她家人那種功利的表現,很難不讓人懷疑,她選擇蘇陽,是不是看中了他性格軟、家庭簡單好拿捏,想找個「接盤俠」?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慄。如果真是這樣,那蘇陽所經歷的,不僅僅是一場遇人不淑的婚姻,而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騙局!那個孩子先天不足,是偶然,還是跟她之前的經歷有關?我不敢再想下去。掛了和王浩的電話,我坐在黑暗裡,渾身發冷。這個無意中得知的秘密,像一把鑰匙,打開了一扇通往更黑暗真相的門。我要不要告訴蘇陽?告訴他,等於再次撕開他剛剛癒合的傷疤,讓他承受更大的欺騙和背叛。不告訴他,難道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埋葬?那對他公平嗎?
15
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掙扎之中。整整一夜,我輾轉反側,無法入眠。告訴蘇陽,無疑是殘忍的。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來,準備開始新生活,這個真相會徹底擊垮他。不告訴蘇陽,我獨自承受這個秘密,又覺得對他是一種虧欠。而且,萬一哪天這個秘密以更不堪的方式被揭開,對蘇陽的打擊會更大。思前想後,我決定暫時保持沉默,但我需要進一步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。我不能僅憑王浩聽來的二手消息就給林薇薇定罪,萬一只是謠言呢?
第二天,我請了半天假,去了市中心醫院。我沒有直接去婦產科,而是先去了醫務科,以家屬需要了解一些歷史病歷細節用於保險報銷為由(編了個理由),想申請調閱林薇薇當時的病歷。醫院方面自然是很謹慎的,以保護患者隱私為由拒絕了我的要求。我並沒有氣餒,這在我預料之中。我嘗試著找到當時可能負責林薇薇的醫生或護士,但醫院人員眾多,我又不知道具體姓名,如同大海撈針。
我在醫院大廳徘徊了很久,最終還是一無所獲。看來,想從官方渠道核實這件事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難道就這樣算了?讓這個疑團永遠成為疑團?我不甘心。我想起了那個給我打電話的護士。她當時用的是科室的座機。我翻出通話記錄,找到那個號碼,猶豫再三,還是撥了過去。電話響了幾聲後被接起,還是那個年輕的女聲:「喂,您好,婦產科。」
「你好,我是蘇念。昨天你給我打過電話。」我直接表明身份。對方顯然愣了一下,語氣變得有些緊張:「蘇女士?您……還有什麼事嗎?」 「關於你昨天說的事,我想再了解一下。」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而非質問,「你提到的懷疑,有什麼依據嗎?比如,是哪些檢查指標異常?」護士支吾起來:「蘇女士,這個……這個涉及到患者的具體隱私,我不方便在電話里多說。我們打電話也只是例行核實,既然聯繫不上患者本人,那……那就算了吧,我們會按流程處理的。」
她的迴避態度,反而讓我更加懷疑。如果只是空穴來風,她大可不必如此緊張。我追問道:「是不是因為某些指標異常,讓你們懷疑她之前的流產可能對這次妊娠造成了影響?甚至可能是導致胎兒先天性疾病的一個因素?」這是我根據醫學常識做出的最壞的推測。電話那頭沉默了,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。過了好幾秒,護士才壓低聲音,飛快地說了一句:「蘇女士,您別為難我了。有些事……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。對大家都好。」說完,她立刻掛斷了電話。
聽著電話里的忙音,我站在原地,手腳冰涼。她雖然沒有明確承認,但那句「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,對大家都好」,幾乎是變相證實了我的猜測!林薇薇很可能隱瞞了重要的過往,而這次胎兒的異常,極有可能與此有關!這個認知像一把冰錐,刺穿了我的心臟。為蘇陽感到不值,為那個無辜逝去的小生命感到悲哀,對林薇薇和她家的憤怒,再次湧上心頭。他們不僅欺騙了蘇陽的感情,還可能將一個不健康的胎兒歸咎於我們蘇家,讓我們承受了巨大的道德壓力和內心譴責!
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醫院,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,卻無法平息我內心的火焰。我知道了真相,一個醜陋的、令人作嘔的真相。可是,然後呢?我該怎麼辦?拿著這個未經百分百證實的「真相」去告訴蘇陽,讓他再痛苦一次?還是去找林薇薇對質,她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,意義何在?我仿佛抱著一顆定時炸彈,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。
16
接下來的幾天,我是在極度的焦慮和壓抑中度過的。這個秘密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上,讓我寢食難安。我看著蘇陽慢慢恢復生氣,看著爸媽臉上重新露出笑容,就越發不敢輕易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。我甚至開始後悔,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去深究,為什麼要打那個電話。有時候,無知或許真的是一種幸福。
趙琳看出了我的不對勁,約我出來喝酒。在常去的那家小酒館裡,幾杯酒下肚,在她的一再追問下,我最終還是沒忍住,把醫院電話和王浩的話,以及我的推測,統統告訴了她。趙琳聽完,驚得張大了嘴巴,半天合不攏。「我靠!」她猛地一拍桌子,引得旁邊客人側目,「這林薇薇也太他媽不是東西了吧!這是騙婚啊!還是帶隱患的騙婚!」她氣得臉都紅了,「念念,這事你必須告訴蘇陽!不能讓他蒙在鼓裡!那家人太可惡了,不能這麼便宜他們!」
「可是……」我痛苦地揉著額頭,「告訴蘇陽,等於在他傷口上撒鹽。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來……」 「走出來個屁!」趙琳憤憤不平,「他現在所謂的走出來,是建立在被欺騙的基礎上的!他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,碰上了個作女,孩子是意外。他根本不知道,自己從頭到尾就是個冤大頭!這對他不公平!」趙琳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。是啊,公平。蘇陽有權利知道真相,哪怕真相殘酷。
「可是,怎麼開口?」我無比為難,「難道我要跑去跟他說,喂,你前妻以前可能為別人流過產,你那個孩子不健康可能跟這有關?」這太殘忍了。趙琳也冷靜下來,想了想,說:「也是……這話確實不好說。而且,咱們現在也沒有鐵證,都是推測。萬一……萬一搞錯了呢?」我們又陷入了沉默。沒有確鑿證據,僅憑推測和含糊其辭的護士的話,就去告訴蘇陽這樣一個爆炸性的「真相」,風險太大了。如果搞錯了,對蘇陽是二次傷害,我們姐弟關係也可能出現裂痕。
「那難道就這麼算了?」趙琳不甘心。 「我不知道……」我灌了一口酒,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,「我現在就像手裡捧個刺蝟,拿也不是,扔也不是。」那晚,我和趙琳討論到很晚,也沒想出個萬全之策。最後,趙琳建議我再等等看,也許時間能給出答案,或者,會出現新的轉機。我接受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。或許,我只能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,等待合適的時機,或者,永遠埋葬它。
然而,樹欲靜而風不止。就在我努力說服自己暫時放下這件事時,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聯繫了我。是林薇薇的母親。她用一個新號碼給我發了一條長長的簡訊。簡訊內容沒有想像中的謾罵,反而用一種近乎卑微的語氣,先是道歉,說以前是他們家不對,希望我們原諒。然後話鋒一轉,說林薇薇自從流產後,身體和精神狀態一直很差,需要長期調理和治療,花費很大。她們家經濟困難,實在負擔不起,希望蘇陽看在曾經夫妻一場的情分上,能夠再給予一些「經濟幫助」,並表示這是最後一次打擾,以後絕不再聯繫。
看著這條簡訊,我氣得渾身發抖。威脅不成,現在開始裝可憐博同情了?而且,這簡訊的時機如此巧合,就在我得知那個秘密之後不久。這是不是說明,她們自己也心虛?知道可能瞞不住了,所以想最後撈一筆然後徹底消失?這條簡訊,沒有讓我產生絲毫同情,反而像一滴水掉進了油鍋,讓我壓抑的怒火徹底爆發了。她們怎麼還有臉來要錢!我拿著手機,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。這一次,我不想再忍了。
17
我沒有回覆那條簡訊,而是直接按照那個號碼撥了過去。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了,傳來林薇薇母親有些遲疑的聲音:「喂?」 「是我,蘇念。」我的聲音冷得像冰。對方顯然沒料到我會直接打電話,頓了一下,語氣立刻帶上了那種熟悉的、刻意營造的可憐腔調:「是蘇念啊……那個,簡訊你看到了吧?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,薇薇她……」 「夠了。」我冷冷地打斷她,「別再演戲了。」
電話那頭一滯:「你……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 「我什麼意思,你心裡清楚。」我強壓著怒火,一字一頓地說,「關於林薇薇的身體,為什麼需要長期調理和治療,你們自己最清楚原因。需要我把市中心醫院婦產科護士的懷疑,當面說出來嗎?」我故意說得含糊,但點出了關鍵信息——醫院,婦產科,護士的懷疑。這是一種試探,也是一種施壓。
果然,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了。過了好幾秒,才傳來林薇薇母親明顯慌亂、甚至帶著驚恐的聲音:「你……你胡說什麼!什麼護士!什麼懷疑!我不知道!」她的反應,幾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。如果她們心裡沒鬼,絕不會是這種反應。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,也冷了下去。看來,我的推測,八九不離十了。
「我不知道?」我冷笑一聲,「需要我提醒你嗎?關於林薇薇在認識我弟弟之前的『某些歷史』,以及這些『歷史』可能對這次懷孕造成的影響!需要我說得更明白點嗎?」我的語氣越來越嚴厲,「你們隱瞞真相,欺騙蘇陽,把一個不健康胎兒的責任推到我們蘇家頭上,讓我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和痛苦!現在還有臉來要錢?你們還是人嗎!」
「你血口噴人!你這是誹謗!」林薇薇母親的聲音尖利起來,但明顯色厲內荏,帶著顫抖,「我要告你!」 「告我?好啊!」我毫不畏懼,「正好,我們可以法庭上見!讓法官來查查,林薇薇過去的醫療記錄!看看是誰在誹謗,是誰在欺詐!」我直接拋出了最重的威脅。查醫療記錄,這無疑是戳中了她們最致命的死穴。
電話那頭傳來了壓抑的哭聲和混亂的爭執聲,似乎是林薇薇母親在和旁邊的人(可能是林薇薇父親)說話。過了一會兒,電話似乎換了一個人接,是一個男人的聲音,應該是林薇薇的父親,語氣低沉而急促:「蘇念,事情都過去了,何必再揪著不放?我們不要錢了!以後我們兩家橋歸橋路歸路,老死不相往來!行不行?」他這話,幾乎是承認了!
「這是你們說的!」我抓住他的話頭,「從此以後,不要再出現在我們家人面前,特別是蘇陽面前!如果你們再敢騷擾他或者我爸媽,就別怪我不客氣!我說到做到!」我撂下狠話。 「行!行!保證不聯繫了!對不起!對不起!」林薇薇父親連聲道歉,然後飛快地掛斷了電話,仿佛慢一秒就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。
聽著電話里的忙音,我靠在牆上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手心全是冷汗,心臟狂跳。這場電話對峙,我贏了。我用我掌握的並不完整的「真相」,嚇退了他們,換來了永久的安寧。但我的心裡,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,只有無盡的悲涼和噁心。真相,往往比想像的更加醜陋。我最終還是用了一種不太光彩的方式,了結了這場持續已久的鬧劇。我沒有告訴蘇陽全部,但我為他掃清了未來所有的潛在騷擾。這或許,是目前我能為他做的,最好的選擇了。
18
與林家最後那次通話後,他們果然徹底消失了,再也沒有任何音訊。我也沒有將這次通話的內容告訴蘇陽和我爸媽。有些沉重的、骯髒的真相,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吧。蘇陽值得擁有一個乾淨一點的未來。生活終於真正地回歸了平靜。蘇陽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,成績突出,整個人變得自信沉穩了許多。我爸媽也漸漸從之前的陰霾中走出,開始享受平凡的退休生活。我的工作室業務也穩步發展。
一年後的春天,在一個草長鶯飛的周末,蘇陽帶著一個笑容溫婉、舉止大方的女孩子回家吃飯。女孩叫陳悅,是蘇陽的同事,研究生畢業,家境普通但家教很好,性格開朗又體貼。飯桌上,她禮貌得體,和我爸媽相談甚歡,看向蘇陽的眼神里充滿了欣賞和愛意。我能感覺到,蘇陽和她在一起時,是放鬆的、平等的,甚至帶著點寵溺。那是一種健康的、互相尊重的關係。
我爸媽顯然對陳悅非常滿意,臉上一直掛著掩飾不住的笑容。飯後,陳悅還主動幫忙收拾洗碗,沒有一點嬌氣。看著他們在廚房裡默契配合的背影,我心裡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,終於緩緩落地。經歷了風雨,終究是見到了彩虹。送走陳悅後,蘇陽回到客廳,臉上還帶著笑意。我媽迫不及待地開始盤問細節,蘇陽有些不好意思地一一回答。我看著他們,心裡充滿了欣慰。
晚上,蘇陽送我下樓。走在小區里,晚風拂面,帶著花香。蘇陽忽然說:「姐,我和小悅……打算處一段時間,如果合適,年底可能就把事辦了。」我點點頭:「小悅人不錯,你自己把握好就行。」蘇陽停下腳步,很認真地看著我:「姐,謝謝你。如果沒有你,就沒有我的今天。」月光下,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誠。我笑了笑,拍拍他的肩膀:「傻小子,跟姐還客氣什麼。以後好好過日子,就是對爸媽,對我,最好的報答了。」
他重重地點了點頭。我知道,他是真的長大了。那個在婚宴上唯唯諾諾、不知所措的男孩,已經蛻變成了一個有擔當的男人。而我所做的一切,哪怕是那些激烈的手段和深埋心底的秘密,在看到他如今幸福的模樣時,都顯得值得了。過去的傷疤或許還在,但它會慢慢結痂,脫落,成為生命年輪里一道模糊的印記,提醒我們曾經走過的路,也警示我們珍惜眼前的幸福。
我開車離開父母小區,匯入城市的車流。霓虹閃爍,萬家燈火。每一盞燈背後,或許都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,有甜蜜,也有辛酸。但生活就是這樣,關關難過關關過。我打開車窗,讓溫暖的春風吹進來。一切,都過去了。而新的生活,正在眼前徐徐展開。我的那句「換媳婦」的戲言,終究以一種誰也無法預料的方式,成為了現實。只不過,這個「換」,是生活這位導演,經過一番痛苦的剪輯後,呈現出的最好版本。
19
蘇陽和陳悅的戀情發展得很順利。他們不像年輕時那樣轟轟烈烈,更多的是細水長流的陪伴和理解。陳悅性格里有種難得的通透和豁達,她知道蘇陽的過去,但並不糾結,反而用她的溫柔和包容,一點點撫平蘇陽心底的褶皺。周末,他們常常會一起回來陪我爸媽吃飯,或者約我一起去看電影、短途旅行。家裡的氣氛,因為陳悅的到來,變得格外溫馨融洽。
我爸媽徹底放下了心,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。我媽甚至開始偷偷準備起了給未來孫子的毛衣,雖然蘇陽和陳悅都表示不著急要孩子,想先享受二人世界。我看著這一切,心裡那份因為隱藏秘密而偶爾泛起的沉重感,也漸漸被這平淡真實的幸福所沖淡。或許,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。有些真相,不知道比知道更好。
半年後,蘇陽和陳悅在親友的祝福下,舉辦了一個簡單而溫馨的婚禮。規模不大,只請了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。沒有鋪張的排場,沒有虛浮的客套,有的只是真摯的祝福和歡笑。我包了一個紅包,數額比給林薇薇的那個要厚實很多,但這次,我是真心實意地為他們的結合感到高興。陳悅接過紅包時,笑著對我說:「謝謝姐,以後我們常回來看你和爸媽。」她的眼神乾淨坦蕩,沒有一絲一毫的計較和算計。
婚宴上,蘇陽端著酒杯,做了簡短的發言。他沒有提過去的波折,只是感謝了父母的養育,感謝了我的支持,然後深情地看著陳悅,說遇到她是自己最大的幸運,他會用餘生去珍惜。他的話樸實無華,卻格外動人。我看著台上般配的兩人,眼眶有些濕潤。這一刻,我才真正感覺到,我弟弟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幸福港灣。那場由二十六萬引發的風暴,所帶來的所有陰霾,在這一刻,被徹底驅散了。
婚禮結束後,生活依舊平靜地繼續。蘇陽和陳悅搬進了他們自己貸款買的新房,過起了甜蜜的小日子。我的工作室接了幾個大項目,忙得不可開交,但也樂在其中。偶爾,夜深人靜時,我還會想起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,想起林薇薇和她家那些不堪的往事,但那些記憶已經變得模糊而遙遠,就像上輩子發生的故事,再也激不起內心的波瀾。時間,果然是最好的良藥。
20
又一年春節,我們一大家子聚在我爸媽家吃年夜飯。窗外爆竹聲聲,屋裡熱氣騰騰。蘇陽和陳悅在廚房幫我媽包餃子,配合默契,有說有笑。我爸和我坐在客廳看電視,聊著家常。電視里正放著喜慶的晚會節目,一片歌舞昇平。我爸忽然嘆了口氣,感慨道:「這一年,總算都順當了。陽陽也踏實了,我這心啊,算是放回肚子裡了。」
我點點頭,給爸爸續上熱茶:「是啊,都會越來越好的。」我爸看著我,眼神里有些複雜的東西:「念念,家裡的事,多虧了你。你媽我倆,有時候腦子轉不過彎,讓你受累了。」我笑了笑:「爸,你說什麼呢,都是一家人。」我知道,他指的是當初我和林薇薇家對峙,以及後來我獨自承受秘密的那段日子。他們或許並不清楚所有細節,但能感覺到我承受的壓力。
「姐,餃子好啦!快來吃!」陳悅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從廚房出來,笑著招呼我們。蘇陽跟在她後面,手裡拿著碗筷,臉上是滿足的笑容。我們圍坐在餐桌旁,電視里傳來新年倒計時的聲音:「十、九、八、七……」窗外,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,照亮了每個人的笑臉。「……三、二、一!新年快樂!」我們舉杯相慶,清脆的碰杯聲里,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。
過去的傷痛、欺騙、紛爭,都隨著舊年的鐘聲遠去了。新的一年,是嶄新的開始。我看著身邊至親的家人,心裡充滿了平靜和溫暖。這就是生活,有苦有甜,有淚有笑。重要的是,我們始終在一起,互相扶持,走過了最艱難的時刻,迎來了充滿希望的明天。那些曾經以為過不去的坎,最終都成了腳下的路。而未來,還有很長的路,要我們一起,穩穩地走下去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