維修工拆開漏水牆壁,抓出只腐臭的死老鼠。鼠屍尾巴上纏著鉑金項鍊,吊墜刻著「Z&L」。工頭用鐵鍬挑著老鼠說:「這玩意啃斷了電線,差點火災。」牆洞裡的電纜斷面參差不齊,更像被鉗子絞斷的。
傍晚有人敲門,是穿制服的法警。送達的不是封樓令,而是曉飛的精神鑑定報告。診斷意見欄寫著「應激性障礙」,但備註里添了句「患者反覆提及井底錄音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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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山老宅的井口被警戒線纏成蛛網。拆遷辦雇來的抽水機轟鳴整夜,撈出的只有爛樹葉和曉飛的舊籃球。清晨工人抱怨井底有怪聲,像女人在笑。我扔下硬幣測深度,落水聲卻被手機鈴聲切斷。
二姐在電話里喘粗氣:「媽,拆遷款我不要了...」背景是火車站廣播。她突然壓低聲音:「姐夫綁了孩子要錢,我逃出來了...」列車汽笛淹沒後續的話,但通話記錄里分明有西山區號的未接來電。
古董商女人發來瓷瓶的X光片,瓶腹顯影出捲軸輪廓。她說這是當年富商藏寶圖時,眼鏡片反著貪婪的光。而曉飛小時候常把畫塞進瓶里,最寶貝那張用蠟筆塗了三棟樓,樓頂都站著拿氣球的小人。
暴雨那晚井口攝像頭拍了黑影。暫停放大後,小雅往井裡扔的不是首飾盒,是曉飛童年裝秘密的鐵餅乾罐。視頻最後幀有反光點,像她回頭時耳釘折射的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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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警第二次上門時,帶著搜查令。他們撬開曉飛臥室地板,找出堆未拆封的母嬰用品。最底下的防輻射服包裝里,塞著拆開的避孕藥板,錫箔紙上的日期是兩個月前的周末。
小雅的抖音突然更新,她在病房喂老人喝粥,配文「照顧生病乾爹」。鏡頭掃過床頭病歷,患者簽名是拆遷組長名字。但窗簾縫隙露出半塊霓虹燈牌——正是西山老宅對面的洗浴中心招牌。
曉飛寄來的明信片戳著西南小城郵戳。背面寫「在工地學水電工」,但郵票貼歪蓋住了部分字跡。對著燈光能看到「別賣樓」的刻痕,像用指甲反覆劃出來的。寄件人地址欄畫了個笑臉,嘴角滴著墨點。
我抱著瓷瓶碎片坐最後一班公交。乘客手機外放法制新聞:「拆遷詐騙團伙以婚戀為誘餌...」畫面閃過小雅婚紗照,新郎金絲眼鏡反著光。到站時我才發現,掌心被碎瓷割出了血,凝成暗紅的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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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董拍賣行鑑定師戴白手套拼接瓷片。他說瓶底款識是民國仿製,但胎土摻了特殊礦物。紫外燈照射下,裂縫處浮現螢光路線圖——正是西山礦脈分布。組長突然闖進來搶瓷片,警笛聲已在樓下響起。
曉飛的工友打來電話,說他在腳手架暈倒時喊「井」。醫院檢查結果除了營養不良,還有項「慢性重金屬中毒」。主治醫生指著X光片上的陰影,說像長期飲用含礦物質的井水。
二姐帶著孩子躲到我家那晚,電視正重播拆遷新聞。鏡頭掃過抗議人群時,有個光頭身影舉著「還我祖宅」的牌子。暫停放大後,曉飛曬黑的臉上,那眼神像極了他爸當年看施工圖紙的樣子。
暴雨夜井口終於抽干,撈上來的鐵罐銹穿了底。裡面蠟封的油紙卷上,孩子爸鋼筆字跡清晰如昨:「三棟樓地基下埋著礦樣,留給女兒們當嫁妝。」落款日期是他去世前三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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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賣行的射燈烤得人眼皮發燙。鑑定師用鑷子夾起礦樣圖,泛黃的圖紙在展示屏上放大,西山礦脈的曲線像葉脈般延展。組長突然撲向展台,警員擰住他胳膊時,他腕錶錶盤磕碎了,露出表蓋背面的小雅證件照。
曉飛從西南寄來的包裹到了,是盒受潮的磁帶。錄音機轉出沙沙聲後,響起小雅和組長的密謀:「...等老太婆簽字...井裡礦樣...」背景音里有洗牌聲,和二姐家麻將桌的節奏一模一樣。磁帶最後是曉飛的嗚咽,像被人捂住嘴。
古董商女人連夜出國了,海關扣下她的行李箱。X光顯示瓷瓶碎片里藏著微型膠捲,顯影后是拆遷辦受賄名單。第一個名字被紅圈著重標註,正是組長在境外讀書的兒子的學費轉帳記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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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院開庭那天下著毛毛雨。曉飛坐在原告席,光頭新長出青茬,像西山雨後冒出的草芽。法官念到「婚內詐騙」時,他忽然轉頭看我,嘴角翹起微小的弧度——和他爸當年簽下第一份工程合同時一模一樣。
小雅沒出庭,通緝令貼滿了車站。但證人席上來了個燙卷髮女人,她是小雅的生母。她攥著皺巴巴的領養證明,說女兒從小會騙人,偷換彩票領獎時被抓過。她說「秀麗」這名字是算命先生改的,說能旺偏財。
休庭時,曉飛在走廊遇見組長戴手銬押過。組長突然嘶喊:「井裡錄音筆是假的!」法警按住他時,曉飛從兜里掏出真正的錄音筆——是他改裝的瑞士軍刀刀柄,金屬殼刻著「防身用」的地方,藏著微型存儲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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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衝垮了西山老宅最後的院牆,卻讓古井徹底裸露。考古隊趕來時,井壁的礦樣在探照燈下泛著幽藍的光。電視台直播鏡頭裡,曉飛指著井底:「我爸說,這是留給姐姐們的星星。」
二姐帶著孩子住回老宅臨時板房。孩子用蠟筆在牆上畫窗戶,每個窗口都站著拿氣球的人。曉飛蹲在旁邊添上雲朵,雲朵形狀像撕碎的拆遷協議。風吹起紙屑時,遠處新樓盤的霓虹燈剛好亮起「家園」二字。
最終判決書下來那天,三棟樓解封了。工人們重新粉刷外牆,油漆味蓋過了霉味。曉飛爬上腳手架掛橫幅,紅布上「家」字的最後一點,用的是他爸那枚生鏽的水平尺壓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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曉飛決定去技校學古建修復。入學體檢拍胸片時,醫生指著陰影說:「這礦塵沉澱有些年頭了。」他笑著答:「祖傳的。」窗外操場上有女生在跳皮筋,歌謠唱的是「茉莉花開滿枝椏」。
我帶著瓷瓶碎片找老匠人。他用金絲鑲嵌裂縫時說:「這手法叫金繕,破鏡重圓更耐看。」完工那天,陽光穿過博古架,瓶身金線在牆上投出地圖似的影——西山輪廓連著三棟樓的剪影,像幅完成的拼圖。
除夕夜團圓飯擺在西山板房。曉飛和二姐拼桌板時,發現底面刻著爸的字跡「根基要穩」。新年的煙花炸亮夜空,我們舉杯碰響瓷瓶,瓶里插著的野山茱萸,果實紅得像當年的相思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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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春時物業送來新登記表,業主欄終於填上兩個女兒的名字。曉飛在備註頁畫了顆石榴,籽粒飽滿得像要脹破皮。窗外石榴樹真的發了新枝,嫩芽從裂縫裡鑽出來,迎著陽光舒展成巴掌大的影子。
快遞員送來曉飛的技術等級證書,夾頁有張泛黃的照片。是孩子爸站在老宅門檻上,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。照片背後新添了行字,墨跡還沒幹透:「爸,樓沒賣,星星都還在。」
風起時,瓷瓶里的野山茱萸輕輕晃動。籽實落進瓶底,發出細碎的響聲,像遠山的迴音,又像多年前,某個夏夜井底傳來的、溫柔的嘆息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