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拿出手機，解開鎖屏。
「趙雅，你不是在電話里問我，那個袋子為什麼會炸嗎？」
我點開一段視頻，那是王姨以前發給我的造口護理教學視頻，我把聲音開到最大。視頻里，專業的造口護士正在處理一個髮炎潰爛的造口，畫面觸目驚心。
「聽清楚了。」我聲音不大，但在嘈雜的人群中格外清晰。
「造口病人，尤其是老年直腸癌患者，括約肌功能喪失，根本無法控制排泄。那個袋子，叫造口袋，是他們的體外肛門。」
我一步步走下台階，逼近趙雅。她被我的氣勢嚇得後退了一步。
「那個袋子不是塑料袋，貼上去就能用。它需要剪裁、需要塗防漏膏、需要用特定的手法按壓粘貼。一旦進氣、或者底盤邊緣有褶皺，排泄物就會滲漏。」
「而你，」我指了指她的手機，「昨天那碗紅燒肉，是催命符。」
「油膩食物會導致腹瀉。稀薄的排泄物加上脹氣，瞬間壓力會超過底盤的承受極限。這就叫『炸袋』。」
趙雅的臉瞬間煞白，她捂著嘴，眼神驚恐：「可是……可是以前從來沒炸過啊！媽以前身上從來沒有味道啊！」
「那是因！為！我！」
我一字一頓，聲音猛地拔高，壓抑了三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。
「那5000塊錢，根本不是給媽的零花錢！」
「3000塊，是給致遠家政王姨的特護費！她是三甲醫院退休的造口師，每天早晚兩次上門，做深度清潔、排氣、換袋。只有專業手法，才能保證24小時不漏！」
「剩下2000塊，是買進口的丹麥康樂保底盤和除臭粉！國產的那個便宜貨，貼兩個小時皮膚就爛！」
「你們以為媽身上那股薰衣草味是天生的？那是我花120一瓶買的進口造口除臭劑！」
全場死一般的寂靜。
連保安都愣住了，鬆開了抓著趙強的手。
趙強張大了嘴，像一條缺氧的魚。
他一直以為，他媽手術後恢復得跟常人無異，只需要稍微照顧一下飲食起居。他根本不知道，維持一份「正常人」的體面，需要付出多大的金錢和精力。
6.
趙強渾身顫抖，但他還不死心。
「不……不可能！怎麼可能這麼貴？怎麼可能這麼麻煩？你就是不想出錢！你就是想看我們笑話！」
「不信？」
我打開手機相冊，調出一個名為「家庭帳本」的文件夾，裡面密密麻麻全是這三年的單據照片。
我把手機螢幕懟到趙強眼前。
「看清楚！這是2021年的採購單，進口底盤一盒380，一個月4盒。這是王姨的勞務合同，白紙黑字。這是除臭劑、防漏膏、皮膚保護膜的訂單……」
每一張圖片，都是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「趙強，結婚這幾年，我為了維護你媽的自尊心，也為了維護你這個『大孝子』的面子，從來不讓你插手換袋子的事。我也從來沒跟你們說過這些細節，怕你們嫌棄老人髒。」
「你總說我冷血，說我只知道工作，回家就躺著。你知不知道，我在冷庫里凍得手都沒知覺了，就是為了多掙點加班費，好填上這每個月5000塊的窟窿！」
「你以為你的歲月靜好是誰給的？是你嫌棄滿身銅臭味的前妻，花錢僱人替你盡了孝！」
趙強看著那些數字，臉色從紅變白，又從白變青。
這三年，他對外宣稱自己是大孝子，每個周末回家陪媽聊天。但他陪的是那個乾淨、體面、散發著香味的媽。
他從未見過母親造口噴射排泄物的樣子。他從未聞過那種混合著腐爛和血腥的惡臭。
現在，這層濾鏡碎了。
趙雅突然哭出聲來：「嫂子……不，林姐，我不懂啊，我真的不懂……現在家裡全是……全是那個味道，媽在沙發上哭，我不讓你回去，我搞不定啊……」
「求求你，把王姨叫回來吧。那5000塊……不，錢讓哥出，讓哥出！」
趙雅想來拉我的手，被我側身躲過。
「晚了。」
我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領，語氣恢復了最初的冰冷。
「王姨是金牌護工，我一停約，她立馬就接了城南療養院的單子。那種又髒又累的活，除了我加錢求她，沒人願意干。」
「還有，」我看著這對兄妹，「那是我前婆婆，不是我媽。法律上，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。」
「既然說了要把媽伺候成皇太后，那就從學會通大便、洗造口袋開始吧。」
我轉過身，沒再看他們一眼，大步走回廠區。
身後傳來趙雅絕望的哭嚎聲，和趙強氣急敗壞卻又無能為力的咒罵。
7.
那天晚上，我沒有加班。
我去了市中心最好的一家商場，給自己買了一套早就看中但一直捨不得買的羊絨大衣。
很貴，要四千多。
以前我覺得這錢能給婆婆買三個月的耗材，或者付王姨一個月的工資，所以每次都忍住了。
現在穿在身上，真暖和。
走出商場的時候，我在路邊的垃圾桶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是趙強。
他正對著電話那頭咆哮：「什麼叫沒有貨？那個什麼康樂保，全城藥店都賣光了？那網上買呢？要三天？三天我媽怎麼辦？！……什麼？你說讓我用塑料袋先頂著？你是不是人啊！」
他掛了電話，狠狠地踹了一腳垃圾桶。
他大概不知道，那種專業耗材屬於醫療器械，普通藥店根本不備貨，我是找醫藥代表長期定點的。
手機響了一下，是趙強發來的簡訊，語氣卑微到了極點：
「淺淺，我知道錯了。你把那個買耗材的渠道給我行不行？媽現在真的很痛苦，皮膚都爛了……」
我看著那行字，手指在螢幕上懸停了一秒。
然後，我點擊了【拉黑】。
路邊有個賣烤紅薯的大爺，爐子裡冒著熱氣。
我買了一個最大的，捧在手心裡。滾燙的溫度順著掌心流遍全身，驅散了冷庫裡帶出來的最後一點寒意。
我剝開焦脆的皮，咬了一口，甜得掉牙。
這是自由的味道。
完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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