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偷聽我電話?!」蘇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瞬間炸毛。她猛地推了我一把,我沒站穩,腰撞在床頭櫃的稜角上,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。
「既然你都知道了,那我也就不裝了。」蘇雅撕下了偽裝,面目猙獰,「這錢我必須拿到!我是她親閨女,這房子本來就是我的!你一個外姓人,有什麼資格攔我?」
律師在旁邊尷尬地咳嗽了一聲:「蘇小姐,按照程序,需要當事人按手印或者簽字。如果當事人意識不清……」
「她清醒得很!」蘇雅抓起婆婆那隻乾枯得像雞爪一樣的手,從包里掏出一盒印泥,「媽,我是小雅啊,你最疼的小雅。女兒現在遇上難處了,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。這房子是你留給我的嫁妝對不對?你按個手印,咱們就去美國享福。」
婆婆依然閉著眼,喉嚨里發出渾濁的痰音,像是在抗拒,又像是無力的呻吟。
「按!給我按!」蘇雅紅了眼,抓著婆婆的手指往印泥里戳,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婆婆的手指折斷。
「你住手!」我瘋了一樣衝過去,想把蘇雅拉開。
蘇雅反手就是一個耳光,狠狠抽在我臉上。
「啪」的一聲脆響,我被打得眼冒金星,嘴角瞬間滲出了血腥味。
「滾開!你這個寄生蟲!」蘇雅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踩在我的手背上,鑽心的疼讓我慘叫出聲。
她根本不管我,轉身繼續抓著婆婆沾滿紅泥的大拇指,往那份文件上按去。
「媽,你別怪我,要怪就怪你為什麼不早點死!」蘇雅咬著牙,眼中滿是瘋狂的貪婪,「你那一千萬是我的救命錢!你也不想看著你親閨女去坐牢吧?」
文件就在枕頭邊,那紅色的指印距離紙面只有不到一厘米。
我趴在地上,看著那隻被強制按下去的手,眼淚混著嘴角的血流進嘴裡,鹹得發苦。
完了。一切都完了。
八年的守護,終究抵不過那一紙血緣。在這個社會法則里,我是那個沒有資格說話的外人,而她是擁有繼承權的「親生骨肉」。
我閉上眼,絕望地等待著那個指印落下的瞬間。
然而,一秒鐘過去了,兩秒鐘過去了。
預想中按壓紙張的聲音並沒有傳來。
屋子裡突然安靜得可怕,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。
緊接著,我聽到了蘇雅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,那聲音里充滿了驚恐和不可置信:「媽……你的手……」
4.
我猛地睜開眼。
眼前的一幕,讓我瞬間忘記了手背上的劇痛,甚至忘記了呼吸。
那個癱在床上八年、連翻身都要我幫忙、除了眨眼幾乎沒有任何自主能力的老人,此刻,她的那隻枯瘦的手腕,竟然像鐵鉗一樣,死死地扣住了蘇雅的手腕!
那隻手上青筋暴起,力道大得驚人,蘇雅的手腕被捏得泛白,無論她怎麼用力掙扎,那隻手都紋絲不動。
「這……這怎麼可能?!」蘇雅的臉瞬間煞白,像是見了鬼一樣。
律師和公證員也嚇了一跳,往後退了兩步。
床上的婆婆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那不再是平時渾濁、呆滯、毫無焦距的眼神。那雙眼睛裡,透著一股我從未見過的犀利和寒光,像是一把藏在刀鞘里八年的利刃,終於出鞘了。
她不僅抓住了蘇雅,還借著那股力道,一把掀開了身上的棉被,腰部用力,竟然穩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!
「媽?!」蘇雅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連滾帶爬地往後縮,「你……你不是癱瘓了嗎?」
婆婆坐在床上,雖然身形消瘦,脊背卻挺得筆直。她冷冷地看著地上的親生女兒,聲音沙啞,卻字正腔圓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:
「我要是不裝這八年的癱瘓,怎麼能看清,到底誰才是人,誰才是鬼!」
這句話一出,屋裡的溫度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。
我呆若木雞地跪在地上,腦子一片空白。裝病?八年?這怎麼可能?這八年里,她的每一次大小便失禁,每一次吞咽困難,難道都是裝的?
婆婆轉過頭,目光落在我身上,那眼神瞬間變得柔和,甚至帶著一絲愧疚和心疼。
「婉兒,起來。」她沖我招了招手。
我下意識地爬起來,湊過去。她伸出那隻剛才還要死死抓住蘇雅的手,輕輕摸了摸我腫起的臉頰,又拉過我那隻被踩傷的手吹了吹。
「疼嗎?」她問。
我眼淚瞬間決堤,拚命搖頭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5.
婆婆轉過頭,重新看向蘇雅,眼神再次變得冰冷如鐵。她從枕頭芯里,慢慢掏出了一個掉漆的鐵皮餅乾盒。
那是我小時候見過的裝大白兔奶糖的盒子,銹跡斑斑。
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美國乾了什麼?」婆婆打開盒子,從裡面拿出一疊照片和一張內存卡,狠狠甩在蘇雅臉上。
照片散落一地,上面全是蘇雅在賭場豪賭、在夜店揮霍的畫面。
「三年前,我就已經恢復了大部分意識和行動能力。」婆婆的聲音不大,卻震耳欲聾,「那天晚上,你給你哥打電話,問我這老不死的什麼時候咽氣,我都聽見了。」
蘇雅渾身顫抖,臉色灰敗:「你……你既然好了,為什麼要裝?」
「為了試你!」婆婆指著蘇雅的鼻子,「也為了護著婉兒!我要是不裝癱瘓,這房子早就被你哄著騙走了!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,只要我還能動,你就有一百種方法把錢騙走。只有我『癱』了,只有我成了個廢人,你才會覺得安全,才會露出你的真面目!」
蘇雅癱軟在地,嘴唇哆嗦著:「媽……我是你親閨女啊……」
「親閨女?」婆婆冷笑一聲,從鐵皮盒子的最底層,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記本,那是我的記帳本,還有一份早就公正好的文件。
「婉兒給我擦了四千多次身子,給我摳了無數次大便。每隔兩小時給我翻一次身,八年,兩萬九千多個小時,她沒睡過一個整覺!她在我的掛曆上記了八年的帳,我在心裡也給她記了一本帳!」
婆婆把那份文件展示給律師看,聲音堅定得不容置疑:
「這是我三年前就找人立好的《遺贈扶養協議》。這套房子,還有我名下所有的存款,全部歸林婉所有!這裡面還有一份《斷絕母女關係聲明》,雖然法律上斷不了血緣,但我這顆心,早就跟你斷了!」
蘇雅看著那份文件,瘋了一樣撲上來想搶:「不行!這是我的!一千萬是我的救命錢!你不給我錢我會死的!」
婆婆猛地抬手,一個耳光狠狠抽在蘇雅臉上。這一巴掌,積攢了八年的失望和憤怒。
「你自己造的孽,自己去還!生你的是我的肚子,但給我送終的,是婉兒的心!在我屎尿失禁的時候,我的親閨女在哪?在賭場!在等著我死!」
「滾!」
婆婆指著大門,一聲怒吼。
6.
蘇雅是被律師和公證員「請」出去的。
面對白紙黑字的公證遺囑和婆婆那決絕的態度,她再撒潑也無濟於事。臨走時,她惡狠狠地瞪著我,眼神里全是怨毒,但更多的是即將面對巨額債務的絕望。
那兩個LV箱子被扔在樓道里,那件兩萬塊的大衣也沾滿了灰塵。她走的時候,像一條喪家之犬。
屋子裡終於安靜了下來。
婆婆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,身子晃了晃,軟軟地倒在枕頭上。
「媽!」我驚呼一聲撲過去。
婆婆擺擺手,示意我沒事。她看著我,渾濁的老淚順著眼角流下來,流進花白的鬢角里。
「婉兒,媽裝得好累啊。」她拉著我的手,聲音哽咽,「每次看見你給我洗那些髒褲子,我都想坐起來幫你洗。可我不敢啊,我怕我一好,那個吸血鬼就回來了,我怕我護不住這房子,那是留給你養老的錢啊……」
我跪在床邊,把臉埋在她的手掌里,泣不成聲。
原來,這八年,不僅僅是我在守護她,她也在用這種最痛苦、最隱忍的方式,守護著我。她忍受了八年的身體禁錮,忍受了被當成廢人的屈辱,只為了給我一個未來。
窗外的風雪停了。一縷冬日的陽光穿過雲層,照在窗台上那排落了灰的掛曆上。
婆婆顫巍巍地想要下床:「婉兒,餓了吧?媽給你做碗面去。以前你最愛吃媽做的手擀麵。」
我按住她,擦乾眼淚:「媽,你剛『好』,歇著。我去做,咱倆都吃臥個荷包蛋。」
廚房裡,水開了。
白色的熱氣騰騰升起,模糊了我的視線,也溫暖了這個冰冷了整個冬天的老屋。
我看著那沸騰的水花,心裡想:
這世上最牢固的血緣,從來不是DNA里的螺旋,而是日復一日的恩情與陪伴。
血緣決定了我們從哪裡來,但愛,決定了我們是誰的家人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