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惜?老司機?
要是以前,我可能還會因為面子,找個理由婉拒。但今天這一路的種種,已經把我的耐心消磨殆盡。
「李強談生意?他不是半年沒上班了嗎?」我語氣平淡地問。
「哎呀,就是因為沒上班才要創業嘛!哥,你發達了,不能不拉拔妹夫一把啊。」王佳急了,伸手想來抓我的肩膀。
就在這時,車子的中控大屏突然發出「叮」的一聲清脆提示音。
因為王佳一直連著藍牙放歌,她的手機微信開啟了駕駛模式的預覽功能。一條新的微信消息,毫無保留地、巨大地彈射在15.7英寸的高清螢幕中央。
發信人的備註是「惡婆婆」。
我看清了那行字。那一瞬間,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,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。
2.
那行字是:「車騙到手沒有?李強那20萬賭債初五之前必須得還!這車沒有抵押綠本也能在黑市換點錢,別墨跡!要是還不上,他們就要剁手了!」
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。
只有雨刮器還在不知疲倦地工作,颳去擋風玻璃上的雪花,卻刮不掉人性里的髒。
我盯著螢幕上那個刺眼的「騙」字,又看了看後視鏡。李強的臉瞬間煞白,剛才還吹噓「老司機」的那股勁頭蕩然無存,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僵在那裡,眼神里的貪婪瞬間變成了恐懼和慌亂。王佳更是手忙腳亂地去抓手機,試圖切斷藍牙,但越急越亂,手機直接掉進了座椅縫隙里。
「哥……你聽我解釋,這……這是發錯人了……」王佳的聲音都在發抖,帶著哭腔。
原來如此。
原來這一路的各種試探,各種無理要求,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沒素質,或者是單純的巨嬰。這是一種服從性測試。
他們在測試我的底線在哪裡,在測試我是不是那個好說話、顧面子、能被親情綁架的「軟柿子」。如果我連讓座、忍受煙味、甚至挪動父親的救命藥都能忍,那麼借車這件事,我有90%的可能會答應。
而一旦車到了他們手裡,根本就沒有什麼「撐場面」,這輛價值四五十萬的車,會直接消失在某個地下抵押車市場,變成李強賭桌上最後的籌碼。這不僅僅是一輛車,這是我給父母在這個小縣城裡掙回來的臉面和晚年保障,差點就被這群吸血鬼吞得骨頭都不剩。
我突然想笑。為我剛才那一瞬間的心軟,為母親那句「平安是福」,也為這荒唐的血緣關係。
「哥,那個,前面好像有個服務區,我想上個廁所。」李強結結巴巴地打破了死寂,他的手已經在摸門把手了。
我看著前方500米的指示牌,嘴角終於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。
「行,正好,我也有些話想說。」
我打了右轉向燈。這一次,我沒有像之前那樣溫柔地減速,而是猛地踩了一腳剎車,巨大的慣性讓后座沒有系安全帶的三個人猛地往前一衝,狼狽地撞在了椅背上。
車子帶著輪胎碾過積雪的嘎吱聲,衝進了空蕩蕩的服務區。
3.
這裡是回家的必經之路,也是最冷清的一個服務區。寒風呼嘯,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風雪中搖曳。
我把車停穩,熄火,解鎖。
「下車。」我平靜地說。
「哥,這……還沒到家呢,而且這麼冷……」王佳還在試圖裝傻,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
我轉過身,舉起手機。剛才在減速的一瞬間,我已經眼疾手快地拍下了那張螢幕彈窗的照片。
「需要我把這張照片發到家族群里,順便@一下大舅和你婆婆嗎?」我指了指螢幕,「詐騙親戚車輛用於非法抵債,數額巨大。李強,你是想回家過年,還是想去派出所過年?」
李強看到照片的瞬間,整個人徹底垮了。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。在這個小縣城,這種醜事一旦傳開,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,而且如果是真的報案,20萬的詐騙未遂,足夠讓他進去蹲幾年。
「別!哥!別報警!我們下車!這就下車!」李強像個孫子一樣,連滾帶爬地推開車門,甚至顧不上穿鞋,直接踩在了雪地上。
「帶著你們所有的東西,滾。」
我指了指後備箱。
王佳哭喊著:「哥,你怎麼能這麼狠心?我是你親表妹啊!這大晚上的,還有孩子,我們會凍死的!」
「親表妹?」我看著她那張因為妝花了而顯得猙獰的臉,「當你算計著要把我的車拿去抵押賭債的時候,你想過我是你哥嗎?你想過這車是我幾年沒日沒夜加班換來的嗎?你想過如果車沒了,我怎麼跟爸媽交代嗎?我這是在保護我們家的資產,沒把你們直接拉到派出所已經是仁至義盡。」
「至於孩子,」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個被嚇得不敢出聲的小孩,「是你這個當媽的把他帶到了這個境地,不是我。這裡有暖氣,有熱水,過路的大巴車每小時一趟。自己買票回去。」
「嘭!」
我不想再聽她多說一個字,直接按下了後備箱的關閉按鈕。那三個巨大的蛇皮袋已經被李強狼狽地拖了出來,像三堆垃圾一樣堆在雪地里。
他們還想拍打車窗求情,我已經重新啟動了車子。
3.0T的發動機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,像是在宣洩這一路的壓抑。我一腳油門,車輪捲起地上的雪泥,濺了李強一身。
在後視鏡里,我看到一家三口站在昏黃的路燈下,縮成一團,在寒風中顯得那麼渺小,又那麼可笑。那個剛才還自稱「老司機」的李強正跳著腳罵娘,而王佳則蹲在地上大哭。
但我沒有一絲憐憫,甚至沒有一絲回頭看的慾望。
4.
車廂里終於安靜了。
那股令人作嘔的火鍋味和腳臭味似乎淡了一些,但我還是把四個車窗全部降下來,讓凜冽的寒風灌進來,徹底置換掉這裡的每一寸空氣。
我把音響切回了我最愛的輕音樂。大提琴的聲音悠揚流淌,撫平了我躁動的神經。
半小時後,我找了個還在營業的精洗店。
「老闆,里里外外,最貴的精洗。多噴點消毒液。」我對洗車工說。
我走到后座,一把扯下那個沾了紅油印記、被李強臭腳蹭過的真皮頭枕。
「老闆,這個別洗了。」我拎著那個頭枕,就像拎著某種被污染的廢棄物,徑直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。
手一松,頭枕落入污穢之中。
「這種髒到骨子裡的東西,洗不幹凈的,不如扔了。」
看著垃圾桶蓋緩緩合上,我覺得無比輕鬆。這不僅是在扔一個頭枕,更是在把那些粘在生活里的、試圖吸血的髒東西,徹底剝離,永不錄用。
當車子終於駛入那個熟悉的小院時,已經是晚上九點。
父親披著那件舊棉襖站在門口,昏黃的燈光拉長了他的影子。看到車燈,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瞬間舒展開來,像一朵綻放的菊花。
「回來啦!回來就好!」父親迎上來,想要幫我提東西。
我連忙攔住他,從後備箱搬下那箱完好無損的蛋白粉,還有給母親買的新羽絨服。
「佳佳他們呢?不是說順路捎回來嗎?」母親端著熱騰騰的餃子出來,往我身後張望。
我接過那碗熱氣騰騰的茴香餃子,喝了一口湯,暖流瞬間從喉嚨流進胃裡。
「哦,走到服務區,他們碰到熟人了,說是坐朋友車走,我就先回來了。」我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。
父親愣了一下,似乎察覺到了什麼,但他看著我平靜的臉,最後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「行,不管他們。咱爺倆喝點?」
「喝點。」
窗外,爆竹聲開始稀稀落落響起。屋內,電視里放著春晚的預熱。我看著父親小心翼翼地把那罐蛋白粉擺在柜子最顯眼的位置,母親正拿著新羽絨服在鏡子前比劃。
這一切,是如此安寧,如此珍貴。
我夾起一個餃子,蘸了點醋,一口咬下去,滿嘴留香。
這年,過得真清凈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