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客廳,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塊明亮的光斑,灰塵在光束里懶洋洋地翻滾。
空氣里瀰漫著一股令人不適的、混雜著廉價煙草和隔夜外賣的酸腐氣息。
這股味道的源頭,正四仰八叉地陷在我家沙發里,我的小舅子,林銳。
他嘴裡叼著煙,兩條腿大喇喇地架在茶几上,腳上的高仿運動鞋幾乎要蹭到水果盤。
「姐,姐夫,我也不跟你們繞彎子了。」
林銳吐出一口濃煙,煙灰抖落在光潔的木地板上,像一小塊醜陋的癬。
「媽的退休金卡,給我吧。」
我妻子林晚的身體瞬間繃緊了,她捏著水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她胸口劇烈起伏,顯然被這句無恥的話氣到了極點。
「林銳,你在胡說八道什麼?」
她的聲音都在發抖,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。
「那是媽的養老錢,救命錢!你怎麼能開口要?」
林銳嗤笑一聲,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摁滅,那姿態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。
「什麼叫我要?這錢本來就該我管。」
他理直氣壯地坐直了身體,那張二十八歲卻已經浮現出油膩和懈怠的臉上,滿是天經地義。
「我是兒子,媽以後養老不得靠我?錢放在我這裡,天經地義。」
「你拿什麼給媽養老?」林晚的質問脫口而出,「你連自己都養不活!」
「我怎麼養不活了?我現在是暫時困難,等我找到好工作,飛黃騰達了,還能虧待媽?」
他斜眼看著林晚,話語裡帶上了一點尖刻的諷刺。
「說到底,你們就是信不過我。姐,你可是我親姐,媽也是你親媽,你怎麼能向著一個外人?」
他的視線像毒蛇一樣滑到我臉上。
林晚的臉一下子漲紅了,她還想再說什麼,我伸出手,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。
她的身體在我的掌心下輕微地顫抖,像一隻受驚的鳥。
我對她搖了搖頭。
跟一個打定主意當無賴的成年巨嬰講道理,是這個世界上最徒勞無功的事情。
他不是不明白道理,他只是選擇不要臉。
我的目光轉向林銳,平靜得像一潭深水。
「你確定?」
我問,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。
「你能照顧好媽?」
林銳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冷靜問得一愣,隨即挺起胸膛,像是受到了某種鼓舞。
「當然!我可是她親兒子,還能比你們差?」
他拍得胸口砰砰作響,仿佛在宣告一個偉大的誓言,而不是一個無恥的謊言。
「好。」
我只說了一個字。
然後,我鬆開林晚,轉身走向客房。
那是丈母娘張蘭住了八年的房間。
林晚震驚地看著我,嘴巴張了張,沒能發出聲音。
我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。
我從衣櫃頂上取下那個塵封的舊皮箱,打開,開始把丈母-娘的衣物一件件疊好,放進去。
襯衫,外套,毛衣。
動作機械,精準,沒有一點多餘。
整個客廳死一般寂靜,只能聽到衣物摩擦的沙沙聲。
「陳風,你幹什麼!」
林晚終於反應過來,衝過來想搶我手裡的衣服。
我側身躲開了。
「你瘋了嗎!你這是要把媽趕走嗎?」她沖我低吼,眼睛裡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。
這時,在房間裡午睡的丈母娘張蘭也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。
她揉著眼睛走出來,看到我正在收拾她的行李,臉上的睡意瞬間褪得一乾二淨。
「陳風,你這是……什麼意思?」
她的臉色沉了下來,語氣裡帶著長輩被冒犯的威嚴和不滿。
我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,甚至沒有看她。
我只是把最後一件外套放進箱子,拉上拉鏈。
清脆的「咔噠」一聲,像是在這場荒誕的家庭鬧劇上,敲下了一個休止符。
我站起身,拎起箱子,目光越過錯愕的林晚和臉色難看的丈母娘,直視著沙發上那個 сначала得意,而後也有些發懵的小舅子。
「媽,」我對張蘭說,聲音平靜無波,「我送您回去。」
林銳的臉上,瞬間綻放出一種計謀得逞的、毫不掩飾的狂喜。
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丈母娘手裡接過那張她攥得緊緊的退休金卡,仿佛那不是一張卡,而是他通往極樂世界的門票。
回老宅的路,不過四十分鐘車程,卻感覺漫長得像一個世紀。
林晚沒有跟來。
在我拎著箱子出門的那一刻,她用一種混合著失望、憤怒和陌生的眼神看著我,然後「砰」地一聲摔上了臥室的門。
我知道,她在裡面生悶氣,或者在哭。
車廂里的氣氛冰冷得像一塊鐵。
我專心開著車,目視前方,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飛速掠過,光怪陸離,卻照不進這片凝固的黑暗。
丈母娘張蘭坐在副駕上,從上車開始就一言不發,只是扭頭看著窗外,下頜線繃得緊緊的。
車開上高架橋後,她終於忍不住了。
「陳風,你今天做得太絕了。」
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,在狹小的空間裡迴蕩。
「我一把年紀了,你就這麼把我從家裡趕出來?你讓親戚鄰居怎麼看我?怎麼看林晚?」
「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。」
我聽著,沒有反駁,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。
面子?
當她縱容兒子上門公然搶劫養老錢的時候,她自己的面子就已經被她自己撕得粉碎了。
我的腦海里,像放電影一樣,開始回放這八年的片段。
結婚十年,丈母娘在我家住了八年。
一開始是因為她身體不好,林晚不放心,接過來方便照顧。
這一照顧,就是八年。
她三天兩頭的小病小痛,高血壓、關節炎,每次去醫院都是我和林晚跑前跑後,挂號、排隊、拿藥,醫藥費、營養費,家裡開銷流水一樣地出去。
我從沒說過一個「不」字。
因為她是林晚的母親,我把她當自己的親人。
可這份「親」,似乎只是我的一廂情願。
真正的親人,是她的兒子,那個被她從小溺愛到大的林銳。
林銳就像附著在這個小家庭上的一個腫瘤,隔三差五就要來吸一口血。
今天說要換手機,明天說朋友結婚要隨份子,後天又看上了一雙新球鞋。
理由千奇百怪,金額從幾百到幾千不等。
每一次,張蘭都在旁邊敲邊鼓,說「你弟還小」、「他現在困難,你們當哥姐的能幫就幫一把」。
最嚴重的一次,是三年前。
林銳說要跟朋友合夥「創業」,信誓旦旦地要做一番大事業,開口就要五萬塊。
林晚當時有些猶豫,那是我們準備用來換車的錢。
是張蘭,在我家又是唉聲嘆氣,又是抹眼淚,說兒子有上進心是好事,我們不能拖後腿。
她說:「這錢就當媽借你們的,以後媽的退休金慢慢還。」
我當時看著她那張寫滿「為了兒子」的臉,心裡已經有了答案,但我還是把錢給了。
因為我不想讓林晚為難。
結果呢?
不到兩個月,那五萬塊就被林銳和他的狐朋狗友揮霍一空,所謂的「創業項目」連個響都沒聽到。
而丈母娘「用退休金還錢」的承諾,也再沒提過。
回憶像一根根細小的針,扎在我的神經上,不疼,但密密麻麻地讓人煩躁。
我終於明白,對有些人而言,你的付出和退讓,不會換來感恩,只會助長他們變本加厲的貪婪。
車子拐進老舊的城區,路燈昏暗,道路兩旁是斑駁的牆壁。
最終,車停在了老宅的樓下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