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場鮮花、蛋糕、誓言一應俱全,可在交換戒指前,婆婆抓住了主持人的話筒。
「按我們家的規矩,兒媳婦進門要盡孝,以後每個月給我們三萬生活費,算是你們對長輩的心意。」
司儀趕緊順勢發揮:「兩位新人事業有成,這點錢肯定不是問題,來,給未來生活立個規矩好不好?」
賓客席一陣鬨笑,有人起鬨讓我當場答應,說是「孝順懂事的好兒媳」。
老公面色尷尬,卻沒有否認,只是小聲對我說了句:「一會兒你就順著他們說兩句。」
我看著面前這些人,仿佛看見了自己以後的日子。
我勾了勾嘴角,只用一句話,讓剛剛還熱鬧非凡的婚禮大廳瞬間安靜如墓。

我接過司儀遞來的話筒,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,一直冷到心底。
全場的目光像無數盞聚光燈,烤得我皮膚發燙。
婆婆周秀珍站在那裡,臉上是志在必得的得意,仿佛她不是在索要,而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家庭權力交接。
司儀李大成那張油滑的笑臉,在燈光下泛著光,他正用一種鼓勵的眼神看著我,似乎在催促我快點進入他編排好的「孝順兒媳」劇本。
周圍的親戚,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,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,他們的起鬨聲是網上的粘絲,要把我牢牢困住。
「答應啊,蘇傾,多好的婆婆!」
「就是,現在這麼懂事的年輕人不多了!」
我腦子裡嗡的一聲,閃回過婚前無數個溫馨的瞬間。
周秀珍拉著我的手,親切地說:「傾傾,我們家不講究那些虛的,你們小兩口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。」
那時候她的笑容多麼和藹,言語多麼輕描淡寫。
而現在,她當著所有人的面,給我立下了最實在、最沉重的規矩。
陸驍,我的丈夫,此刻就站在我身邊。
他拉了拉我的袖子,聲音低得像蚊子哼:「一會兒你就順著他們說兩句。」
這句話,像一把匕首,精準地扎進了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。
順著說?
如果我今天順著說了,那以後呢?
以後是不是所有無理的要求,我都要「順著說」?
我將成為一個被默認可以無限退讓的符號,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。
我的婚姻,將不是兩個人的結合,而是我一個人對一個家庭體系的投降。
賓客們看我遲遲不說話,以為我害羞了,起鬨的聲音更大了。
那笑聲,哄鬧聲,像潮水一樣要把我淹沒。
我深吸一口氣,胸腔里的窒息感卻絲毫沒有減退。
然後,我笑了。
嘴角微微勾起,一個柔和但疏離的弧度。
我舉起話筒,目光首先落在周秀珍臉上。
「謝謝媽,謝謝您這麼看得起我和陸驍。」
我的聲音不大,但足夠清晰,通過音響傳遍了整個大廳。
周秀珍的笑容更深了,顯然她以為我準備妥協。
司儀也鬆了口氣,準備好了下一句讚美之詞。
全場都安靜下來,等著我那個「懂事」的回答。
我頓了頓,話鋒一轉,視線從婆婆臉上移開,環視了一圈賓客。
「不過,以後我們小家也有房貸、日常開銷和孩子教育需要規劃。」
我的語氣依然溫柔,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忽視的分量。
「不如這樣——我和陸驍每月把收入的一定比例,孝敬雙方父母。」
我特意加重了「雙方」兩個字。
「具體數額,我們回家後仔細商量著來,一定量力而行。這比我們現在倉促地立下一個數字規矩,要來得更實際,也更長久,您說呢?」
周秀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她預想過我可能會哭,可能會求助陸驍,甚至可能會小聲反駁。
但她絕對沒料到,我會把「三萬」這個具體的數字,巧妙地替換成「比例」和「雙方平衡」這兩個抽象但無法反駁的概念。
她想說點什麼,卻發現自己被架住了,一時間竟接不上話,只能幹笑著,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。
我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,繼續對著話筒,聲音裡帶上了動容。
「孝順,是一輩子的事,是用心去做的長久陪伴,而不是在婚禮上喊出一個數字,來給您爭一時的面子。」
我把「孝順」和「面子」這兩個詞並列,卻又對立起來。
「我們真心希望,以後能踏踏實實地照顧您和爸爸,而不是只在今天說一句漂亮話,您說對嗎?」
賓客席里,起鬨聲徹底消失了。
前排一位看起來頗有威望的年長親戚,讚許地點了點頭。
「這話說得在理。」
「是啊,現在的年輕人壓力也大,能有這份心就不錯了。」
風向,在短短几句話之間,徹底變了。
司儀李大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他知道氣氛失控了,趕緊搶過話頭圓場。
「哎呀,看我們新娘子,不僅人長得漂亮,對未來的生活還這麼有規劃!看來咱們陸驍是娶到寶了!這家的小日子以後肯定越過越紅火!」
他把話題強行拉回到了祝福上。
周秀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,像打翻了的調色盤,青紅皂白。
可是在這種場合,在所有親戚的注視下,她發作不得。
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:「那……那就以後再商量。」
說完,她把頭扭向一邊,不再看我。
我嘴角的笑意未減,心卻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。
婚禮現場的燈光依舊璀璨,但我眼前卻是一片冰冷的現實。
我不是嫁給了一個人。
我是嫁進了一個龐大的、需要我去適應和戰鬥的體系。
而這場戰爭,今天才剛剛開始。
儀式在一種詭異的和諧中勉強走完了流程。
交換戒指,擁抱,親吻。
陸驍的手是溫熱的,可我感覺不到絲毫暖意。
宴席開始,大廳里重新恢復了喧鬧。
周秀珍換上了一副笑臉,穿梭在親戚之間,熱情地招待著。
但那笑意,卻從未抵達她的眼底。
她時不時用方言和身邊的親戚嘀嘀咕咕,雖然我聽不太懂,但那些投向我的、帶著審視和評判的目光,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我和陸驍開始敬酒。
走到一桌親戚面前,一位我不認識的嬸子拉著我的手,皮笑肉不笑地說:「現在的年輕人啊,嘴皮子就是厲害,規矩也多。其實老人家嘛,辛苦一輩子,又不是真想要你們的命。」
她的聲音不大不小,剛好能讓一桌人都聽見。
我端著酒杯的手緊了緊,指節泛白。
心裡像被一塊巨石堵住,悶得發慌。
我被公開指責,被含沙射影地教訓,卻只能微笑著,把那杯酒喝下去。
因為今天是我的婚禮,我不能發作,不能破壞這「喜慶」的氣氛。
陸驍察覺到了我的低落,在我們走向下一桌的間隙,他小聲湊到我耳邊。
「我媽那個人就那樣,刀子嘴豆腐心,你別往心裡去。酒過三旬,她自己就忘了。」
又是這種輕飄飄的和稀泥。
我停下腳步,側頭看著他,認真地問:「那你覺得,我剛才在台上說的話,不對嗎?」
陸驍的眼神有些躲閃,他避開了我的注視。
「你說的……也有道理。」
他沒有正面回答,沒有給我一個肯定的眼神,甚至沒有一句「我支持你」。
失望像冰冷的潮水,瞬間將我淹沒。
連我的丈夫都覺得我只是「也有道理」,那麼在其他人眼裡,我恐怕就是那個斤斤計較、不懂事的惡人了。
婚禮進行到後半段,那個司儀李大成端著酒杯找了過來。
他滿臉堆笑,一副自來熟的樣子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