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,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我看著她那張理所當然的臉,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。
從那天起,我心底的某個部分,就悄悄地死掉了。
但我沒有表現出來。
我依舊像從前一樣照顧她,給她做飯,給她按摩,聽她抱怨兒子們的不孝。
我成了一個完美的、沒有感情的「孝順孫女」。
直到一年前,拆遷的消息傳來。
那套奶奶名下的老破小,被劃入了拆遷範圍。
寂靜了多年的電話,突然熱鬧了起來。
大伯、二伯、三叔,那三個曾經把她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「孝子」,開始輪番上門「獻殷勤」。
大伯提來了進口水果,二伯送來了高級按摩儀,三叔更是天天來陪她打麻將。
奶奶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。
她開始挑剔我做的飯菜不夠油膩,嫌棄我給她買的衣服不是名牌。
言語間,總是有意無意地透露著,兒子們許諾給她的「好日子」。
「我大兒子說了,等拆遷款下來,就給我買個大金鐲子。」
「我二兒子說了,要帶我去北京旅遊,住大酒店。」
「我三兒子最貼心,說要天天陪著我。」
我曾旁敲側擊地提醒她:「奶奶,他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。他們是衝著您的錢來的。」
她立刻就變了臉,厲聲斥責我:「你個小孩子懂什麼!他們是我的親兒子,血濃於水!你是不是嫉妒他們對我好,想挑撥我們母子關係?」
我便不再說話了。
拆遷款到帳那天,一共260萬。
銀行的簡訊提示音響起時,奶奶激動得手都在抖。
她拉著我的手,眼眶濕潤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真誠。
「晚晚,你是個好孩子。這六年多虧了你。奶奶不會虧待你的,這筆錢,我給你留一份,讓你買個好房子,嫁個好人家。」
我看著她閃躲的眼神和言不由衷的表情,心裡一片冰涼。
果然,第二天,我無意中看到她手機上的轉帳記錄。
三筆轉帳。
一筆100萬,給了大伯林建軍。
一筆80萬,給了二伯林建國。
一筆80萬,給了三叔林建業。
260萬,一分不剩。
她甚至沒有想過,要還給我一分一毫我這些年為她墊付的醫藥費和生活費。
那一刻,我所有的疲憊、心寒,都化作了一種近乎平靜的堅定。
我不是聖母。
我養她六年,不是為了感動她,更不是為了那份虛無縹緲的「親情」。
我只是想心安理得地,讓她用餘生,來償還我父親的那筆血債。
現在,時機到了。
斷絕聯繫後的第三天,奶奶的電話打了過來。
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「奶奶」兩個字,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。
很快,第二個電話又來了。
我再次掛斷。
第三次,是一個陌生號碼。
我劃開接聽,沒有出聲。
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背景音,然後是奶奶試探性的、帶著哭腔的聲音。
「喂……是晚晚嗎?」
我依舊沉默著。
「晚晚,奶奶知道錯了……你大伯他們不是東西啊……」
她的聲音哽咽起來,充滿了悔恨和委屈。
「我到了你大伯家,他拿走了我一百萬,說先替我『保管』著。你大伯母當天晚上就變了臉,把我安排在北邊那個沒有暖氣的雜物間裡睡。」
「每天就給我吃他們剩下的飯菜,冷飯冷菜的,我這老胃怎麼受得了啊……還要我給他們一家子洗衣服做飯,拖地擦窗戶。你那個小侄子,對我呼來喝去,一不順心就罵我『老不死的』……」
「我病了,頭暈得厲害,你大伯母就扔給我兩片過期的感冒藥,還罵我裝病,想偷懶……」
她絮絮叨叨地說著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想要從我這裡尋求一絲安慰和同情。
我靜靜地聽著,腦海里浮現出的,卻是三年前我發高燒時,她那張抱怨我沒做晚飯的冷漠的臉。
原來,這種滋味,她也嘗到了。
真是天道好輪迴。
「我給你二伯、三叔打電話,他們一個說自己家地方小住不下,一個說老婆不同意……他們都是騙子!都是為了我的錢!」
她終於哭出了聲,聲音裡帶著絕望。
「晚晚,還是你好,只有你是真心對奶奶好的。我想起你做的熱騰騰的飯菜,想起你每天晚上給我泡腳按摩……奶奶真的後悔了,你讓我回去吧,好不好?我……我把錢都要回來,都給你!」
聽著她虛偽的哭訴,我只覺得一陣反胃。
如果她在大伯家過得順心如意,她會打這個電話嗎?
不會。
她只是在那個「孝順兒子」的家裡待不下去了,又想起了我這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「免費保姆」。
「您不是有三個孝順兒子嗎?」
我終於開了口,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。
「大伯家住得不舒坦,還有二伯、三叔。你們是一家人,血濃於水。」
我頓了頓,一字一句地補充道:
「我一個外人,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了。」
電話那頭的哭聲戛然而止。
奶奶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我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,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然後,我打開通訊錄,找到她的號碼和剛剛那個陌生號碼,將它們一同拖進了黑名單。
世界,徹底清凈了。
我靠在沙發上,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這場遊戲的規則,從現在起,由我來定。
我撥通了閨蜜張薇的電話。
她是一名律師,性格潑辣,正義感爆棚,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。
電話剛一接通,不等我開口,她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。
「林晚!你可算想通了!我還以為你真要當一輩子忍者神龜呢!」
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,低聲說:「薇薇,我準備好了。」
「等你這句話很久了!」張薇的聲音里透著興奮,「那群王八蛋,我早就想收拾他們了!說吧,在哪兒見?」
我們約在了她的律師事務所。
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,卻驅不散我心底的寒意。
我將手機遞給她,裡面有我錄下的奶奶撒潑的視頻,大伯耀武揚威的嘴臉,以及我這六年來,為奶奶支付大額醫藥費的部分票據和轉帳記錄。
張薇一條條地翻看著,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「混蛋!簡直是一窩畜生!」她氣得把手機拍在桌子上,「這六年,你是怎麼過來的?」
我搖了搖頭,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張薇深吸一口氣,平復了一下情緒,用一種極為專業的眼神看著我。
「晚晚,你真的想好了嗎?一旦啟動法律程序,就不僅僅是錢的事了。這等於要把你們家最醜陋的傷疤,血淋淋地揭開,放在所有人面前。」
我看向窗外,高樓林立,車水馬龍。
這個繁華的城市裡,沒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的。
我的眼神變得空洞,仿佛穿透了時空,回到了十八年前那個黑暗的午後。
「我爸死的時候,我才八歲。」
我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千斤的重量。
「他是奶奶的第四個兒子,林建國。家裡窮,三個哥哥要蓋房娶媳婦,沒錢。我爸是家裡最老實、最孝順的,奶奶一句話,他就跟著同鄉,去了山西的黑煤窯挖煤。」
「他說,等他掙了錢回來,就給我買一條漂亮的公主裙。」
「我再見到他時,他被幾個同鄉用木板抬回來的,身上蓋著一張白布。掀開來,渾身都是黑色的煤灰和已經凝固的血。」
張薇的呼吸一窒,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。
「礦上賠了三萬塊撫恤金。在那個年代,那是一筆巨款。」
「奶奶拿著那三萬塊錢,當著我和我媽的面,哭得死去活來,說我爸是她的心頭肉。」
「當天晚上,她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。我半夜起來上廁所,聽到她在裡面和三個伯伯商量怎麼分錢。」
「大伯說他要娶媳婦,彩禮錢不夠,得拿一萬五。」
「二伯說他要蓋新房,地基都打好了,至少要一萬。」
「三叔說他也要說親了,不能少了他那份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