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聽得心驚肉跳,揚起手想給他一巴掌,可看著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,手又無力地垂了下來。
「那AA制是怎麼回事?」我轉向王婷,心裡的疑團還沒完全解開。
王婷深吸一口氣,眼圈終於紅了:「媽,這半年,他為了還債,拆東牆補西牆,利息越滾越多。他好幾次跟我暗示,想找您借錢,說您手裡那點養老錢放著也是貶值……」
我心頭一緊。我手裡確實有三十萬積蓄,那是老伴走後留下的撫恤金和我的棺材本。
王婷看了一眼李強,眼神里既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怒,也有一絲心疼:「我知道那是您的保命錢,絕對不能動。可他已經瘋了,我怕他狗急跳牆真的去騙您的錢。所以……我就想了這個餿主意。」
她哽咽了一下,繼續說道:「我提出AA制,拉那個Excel表格,每一筆都算得清清楚楚,就是想在形式上製造一種『我們很缺錢,連跟媽都要算帳』的假象。我要徹底堵死他向您伸手的念頭,逼著他自己去面對這爛攤子!媽,對不起,我做這個惡人,就是想讓他知道,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,包括您的。」
6.
我愣住了。我看著眼前這個比我小了二十多歲的女人,突然覺得自己這輩子白活了。
我一直以為她精明、冷漠、算計。原來,她那磨毛的睡衣,她深夜的痛哭,她對我摳門又大方的矛盾行為,都是因為她在獨自苦苦支撐這個即將破碎的家,在用她瘦弱的肩膀,維護著丈夫在母親面前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,守護著我這個老太婆最後的退路。
她所謂的「算計」,全是保護。
我沒有哭鬧,也沒有再責罵李強。老會計的理智在那一刻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里。
我站起身,回房間拿出了那張存著我全部身家的銀行卡。
我走回餐桌前,把卡輕輕放在那個黑色筆記本上。
「婷婷,」我看著兒媳婦的眼睛,無比認真地說,「這三十萬,不是給李強還賭債的。」
李強猛地抬起頭,眼裡閃過一絲絕望。王婷也愣住了。
「這錢,算媽入股。」我把卡往王婷面前推了推,「咱們是一家人,這個坎兒,既然攤上了,咱們娘倆就一起幫他扛過去。這錢你拿著,先把那些利息高的網貸平了。剩下的債,讓他自己慢慢還,就是去送外賣、跑滴滴,也得給我還清!」
王婷的眼淚瞬間決堤,她捂著嘴,拚命點頭。
我轉頭看向李強,語氣嚴厲:「從今天起,家裡的帳,我來管。你每月的工資全交給你媳婦,那個AA制的群也別解散,以後你花的每一分錢,都得在群里報備!」
一個月後的周末,北京深秋的陽光很好。
我背著王婷給我買的單眼相機,跟著老年大學的同學們去奧森公園外拍。
我舉起相機,鏡頭對準了一棵在秋風中倔強挺立的金黃銀杏樹。取景框里,那棵樹的葉子雖然快落光了,但枝幹依然挺拔,紮根在泥土深處。
我按下快門。我想,這日子啊,只要根還在,只要人心齊,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