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繼續翻看著記事本。這根本不是什麼日記,而是一本長達五年的「還債血淚史」。
記事本里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每一筆收入和支出。每一頁都像是在訴說著這三年的辛酸。
收入項里,除了他每個月的工資,更多的是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的兼職記錄:
「3月12日,代寫程序模塊,收入2000(通宵兩天)」
「3月15日,周末伺服器機房維護,收入1500」
「3月全月,夜間代駕共計42單,收入3800」
……
我終於明白了,那把被我視為「玩物喪志」的昂貴機械鍵盤,哪裡是打遊戲的工具,分明是他沒日沒夜接私活、敲代碼賺錢的生產力!那些我以為他在打遊戲的深夜,他其實是在透支著自己的身體,一點一點地摳出這二十八萬。
我又翻到了關於那雙聯名球鞋的記錄:「5月20日,甲方公司抵帳送的全新樣品鞋一雙,尺碼合適,自留。原定買鞋預算200元取消,存入還款帳戶。」
我的眼眶瞬間紅了。原來那雙我以為他揮霍無度的證據,竟然是他這幾年唯一一次「奢侈」,還是因為抵帳得來的。
再看支出項。這三年里,每一頁的支出欄都乾淨得讓人心疼。他每個月只給自己留800塊錢作為吃飯和交通的生活費。除此之外,所有的錢,無論多少,全部在月底匯入了那個固定的還款帳戶。
最後一頁的日期,就在昨天。上面寫著最後一行字:「終於還清了。爸,你可以安息了。姑姑家應該沒事了。」
我癱坐在地上,手裡緊緊攥著那個記事本,淚水模糊了雙眼。大腦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巨大的轟鳴聲。
原來,他昨晚拒絕我的時候,剛剛傾家蕩產,把最後一筆巨款匯出去,徹底了結了我媽當年惹下的禍事。他說他沒錢,是真的連8000塊都沒有了。
這三年,他住在我家,忍受著我的白眼,承受著「摳門」、「白眼狼」的誤解,一聲不吭。他像個苦行僧一樣,把所有的慾望都壓制到最低,就是為了替我、替我們這個家,負重前行。
他知道我房貸壓力大,知道我正處在事業的爬坡期,所以他選擇把這一切都爛在肚子裡,用他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本該屬於我的責任。
5.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了電梯到達樓層的「叮」聲。
那聲音像是一記重錘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來,顧不上擦乾臉上的淚水,瘋了一樣衝到門口,一把拉開了防盜門。
聲控燈亮起,昏黃的光線下,阿豪正站在樓道里。
他看著地上那四個雜亂堆疊的大編織袋,那是他這三年全部的家當。他的表情沒有憤怒,沒有質問,甚至沒有一絲驚訝。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,身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,整個人顯得無比瘦削和疲憊。
聽到開門聲,他慢慢轉過頭看了我一眼。那眼神里,沒有怨恨,反而透著一種終於解脫了的平靜,甚至,我還看到了一絲對我媽病情的擔憂。
他動了動乾裂的嘴唇,似乎想問問姑姑怎麼樣了,但最終什麼也沒說。他默默地嘆了口氣,彎下腰,伸出手準備去提那個裝著他書本和鍵盤的最重的袋子。
看著他彎下去的脊背,我的心像是被千萬根針同時扎穿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一個健步衝過去,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袋子,然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。
「啪」的一聲脆響,在空曠的樓道里迴蕩。這一下打得很重,我的半邊臉瞬間麻木了。
阿豪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,他直起身子,愣愣地看著我:「哥,你這是……」
我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聽不清,淚水再一次決堤而出:「阿豪,哥錯了……哥真混蛋!哥不是人!」
我緊緊抓著他的胳膊,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:「東西別搬了,回家!咱們回家!」
我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往屋裡走。那一刻,我們兄弟倆站在昏暗的樓道里,一個淚流滿面,悔恨交加;一個沉默不語,眼圈泛紅。
關於那個黑色布包里的秘密,我沒有提,他也沒有問。但我們心裡都清楚,有些東西變了。有些恩情,不是錢能衡量的,這輩子都還不清了。
醫院那邊,我已經想好了,明天一早就把我的車抵押了交押金。這個家,有人替我扛了這麼久,現在,該輪到我來扛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