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8:47的掛鐘聲敲響了第八下,客廳里一片寂靜。我爸50歲生日,餐桌上擺著我親手做的長壽麵和幾個家常菜。老公李明和他爸媽,我的公公婆婆,坐在桌邊。他們進來時,雙手空空,只帶了句輕飄飄的「都是自家人,不講究這些虛的。」
我媽的笑容僵在臉上,手裡的筷子微微一顫,差點掉下來。我爸端著酒杯的手也跟著一抖,酒水晃出了杯沿,滴在桌布上,暈開一片水漬。空氣瞬間凝固了27分鐘,這頓飯,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的清脆聲,像警鐘一樣提醒著我,這不是一頓普通的家庭聚餐。

我感到一股怒火從胃裡直衝腦門,但我強忍著,指甲深深掐進手心。我媽為了這頓飯,從早晨五點就開始忙活,手都被油煙燻得粗糙。她特意為婆婆準備的柚子味護手霜,此刻放在茶几上,無人問津。那是婆婆平時最愛用的牌子。李明在桌下輕輕踢了我一腳,然後遞給我一個鼓鼓的紅色信封,上面壓著他剛從機場回來的高鐵票,票面上印著他略顯疲憊的臉。他無聲地說了句:「彆氣。」這個紅包的厚度,以及李明匆匆趕回的疲憊,像是無形中埋下了一顆疑問的種子。
2.
飯後,公婆匆匆以「身體不適」為由離開,走的時候甚至沒幫忙收拾碗筷。我爸媽強顏歡笑送出門,轉身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他們眼中掩飾不住的失落。我氣得渾身發抖,眼淚在眼眶裡打轉。李明抱住我,把那個厚實的紅信封塞到我手裡,再次道歉:「老婆,對不起,我替他們給你爸媽包了五千塊錢紅包。」
我看著信封里嶄新的五張百元鈔票,心裡更堵了。這不是錢的事,是面子,是態度,是父母幾十年在親戚面前的體面。我哽咽著問李明:「你爸媽平時不是這樣的,他們很注重禮節啊。怎麼突然就……」李明支吾著說:「可能是老人家最近手頭緊吧,而且他們覺得自家孩子沒那麼多規矩。」
接下來的三個月,這種「不講究」的模式在我家日常生活中頻頻出現。公婆來家裡吃飯,總是挑剔我做的菜,卻從不帶一點菜來;孩子生日,他們只送了一件明顯小兩號的衣服,還說「孩子長得快,隨便穿穿」。我去婆家,婆婆總是對我熱情有餘,但言語間總透著一絲優越感,比如誇我「能幹,不像我們家,從小就被寵著」。我開始反思,是不是自己太敏感?還是他們真的覺得我是「自家人」,所以無需客套?但每次看到我爸媽日漸蒼老的臉和強忍的失落,我就覺得咽不下這口氣。
3.
我跟閨蜜小雅傾訴,小雅聽完直搖頭:「這哪是自家人不講究,這是赤裸裸地不尊重你爸媽!你當初結婚,他們家給的彩禮也一般,酒席錢也是兩家平攤,現在倒好,把你家當提款機了?」小雅的話像一根針扎在我心上。我開始觀察公婆,發現他們平時對自己倒是挺「講究」的。婆婆身上是最新款的羊絨大衣,公公手裡換了最新款的華為手機,每次打麻將都樂呵呵。這和李明說的「手頭緊」完全對不上。
我心裡的怒火像野草一樣瘋長,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生根發芽:既然他們可以「不講究」,那我也能。
三個月後,公公70大壽的消息傳來。婆婆在電話里語氣有點得意:「你公公這輩子就沒過過什麼像樣的生日,這次可得好好辦辦。我們請了八桌,都是有頭有臉的親戚朋友。」李明也叮囑我:「我爸媽不容易,這次咱們得多上心,禮物也得選好點。」我表面上答應得好好的,心裡卻盤算著我的「復仇計劃」。我查了公公喜歡的所有東西,從上萬元的字畫到幾千塊的茶葉,最後……我什麼都沒買。
4.
壽宴前一天,我特意去商場逛了一圈,看到那些華麗的包裝,我心裡冷笑。我跟李明說:「我最近看中一款包,想買。公公的禮物你挑就行了。」李明雖然有些不解,但也沒多想。壽宴當天早上,我特意給孩子換上了最可愛的新衣服,給自己也化了個精緻的妝。我把家裡僅剩的一個水果禮盒拿出來,那是我媽前幾天送來的,裡面裝著兩串新鮮的葡萄和一盒草莓。我把水果盒放在車后座,然後開車去接公婆。婆婆看到我,笑著說:「哎呀,今天打扮得真漂亮!禮品呢?」我指了指后座:「媽,都是自家人,不講究這些虛的,我給您帶了點水果。」
婆婆的笑容僵在臉上,和那天我媽的表情一模一樣。公公坐在副駕,臉色有點沉。車上,婆婆幾次欲言又止,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。我看著後視鏡里他們的表情,心裡有種報復的快感,但又摻雜著一絲不安。我突然想起,婆婆平時總是戴著那塊磨花的舊款智能手錶,每次來電都低頭避開,像在躲避什麼。我曾以為是她愛面子,不想讓別人聽到電話內容,現在想來,這細節里或許藏著更深的東西。
到了酒店,宴會廳里已經坐滿了人,都是公公婆婆的親戚朋友,還有很多他們工作上的同事,個個穿戴講究,手提著精美的禮品。我牽著孩子,李明提著他自己準備的那個名貴煙酒禮盒,走在最前面。我跟公婆一起走到主桌,把孩子放下,然後走到公公面前,甜甜地說了聲「爸,生日快樂!」公公愣了一下,強笑著回應。婆婆在一旁乾咳了一聲。
我注意到,主桌上的親戚們眼神在我身上掃視,尤其是我空空如也的雙手。有幾位嬸嬸竊竊私語,眼神裡帶著明顯的輕蔑和好奇。我假裝沒看到,只是微笑著和大家打招呼。入座後,我看到婆婆的表妹,一個愛八卦的女人,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我,她手裡的柚子味護手霜,和那天我媽茶几上的一模一樣。我的心猛地一沉,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。公公拿起話筒準備致辭,全場鴉雀無聲。我的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,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,但已經箭在弦上。
5.
公公的致辭結束,掌聲雷動。就在這時,婆婆突然站了起來,她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,衝著我說了句:「林悅,你今天來,帶禮物了嗎?」
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。我深吸一口氣,正準備說出那句「都是自家人,不講究」,卻看到婆婆的眼眶有些紅。她那隻平時戴著磨花舊款智能手錶的手,此刻正緊緊攥著一個老舊的布包,指甲縫裡有黑色的污垢,那是長時間勞作留下的痕跡。我的心猛地一跳,這個細節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。婆婆平時那麼愛乾淨的人,怎麼會……
婆婆突然從布包里掏出一個已經發黃的筆記本和幾張皺巴巴的收據。她眼圈一紅,聲音帶著顫抖:「我知道你今天空手來,是覺得我們做得不對。可有些事,我一直沒跟你們說……」
她把本子和收據放在桌上,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模糊不清的「醫藥費」、「住院」字樣,像一記重錘,砸得我腦袋嗡嗡作響。
她到底想說什麼?難道這背後,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?
6.
婆婆顫抖著翻開筆記本,用指甲指著一行行數字:「這是你舅媽,也就是我妹妹的醫藥費……癌症晚期,已經一年了。你舅舅走得早,她一個人帶著孩子,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。」我瞬間傻了眼。我只知道婆婆有個妹妹,但從來沒聽過她生病,更別說癌症。李明此前支吾的「手頭緊」,以及他那張高鐵票上的疲憊,此刻都有了刺痛人心的解釋。
婆婆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,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疲憊:「我們老兩口退休金不多,李明也經常偷偷給,但杯水車薪。我們不想麻煩你們年輕人,也不想讓人知道,怕被人看笑話,怕妹妹有壓力。」她又拿出幾張醫院的繳費單,上面觸目驚心的數字,每一次都超過萬元。還有一張病危通知書,日期赫然是三個月前——我爸生日的那幾天。那張紙上的紅色印章,仿佛將所有的悲傷和無奈,刻進了我的心底。
「你爸生日那天,你舅媽病情突然惡化,我們把所有的錢都湊去醫院了……真的拿不出像樣的禮物。我們不是不講究,是沒錢。」婆婆聲音哽咽,公公紅著眼圈拍了拍她的背。
我扭頭看向李明,他紅著眼眶,聲音沙啞:「老婆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瞞你。我怕你擔心,也怕你覺得我們家是無底洞。爸媽不讓我說,他們想自己扛。」我這才明白,那天他給我的五千塊錢紅包,上面壓著的高鐵票,是他接到舅媽病危消息後,連夜從外地出差趕回來,又從自己工資里擠出來給我的「心意」。他當時疲憊的眼神,不是因為工作,而是心力交瘁,承受著雙重壓力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