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過是性子急躁了些,算不得什麼惡人。」
小梨頗有些遺憾:
「崔氏門第高貴,小姐何苦嫁給沈氏這個破落戶。」
我撇著杯中浮沫,沒有接話。
當家主母,自當以執掌中饋,生兒育女為己任。
執掌中饋可以。
生兒育女,我不願。
饒是長安世家生活奢靡。
女人生孩子也得走趟鬼門關。
若福大命大生下來。
少說十歲之前,也不知能不能養得活。
曾經,我親眼見到了阿姊死在我面前。
她挺著圓溜溜,布滿青筋的肚子。
任由穩婆在她下體鼓搗。
一盆盆血水端出。
她叫得悽厲,大小便失禁。
像一個破布娃娃。
毫無尊嚴。
到後來,已經沒有力氣再吼叫。
氣若遊絲間,她拉住我的手,勉強睜開眼。
她的聲音很輕,像羽毛一樣。
她說:「貞兒,我好痛啊。」
一條鮮活的人命,頃刻間香消玉殞。
阿姊一屍兩命。
而他的夫君,不過三月,便娶了續弦。
後院的妾室們,一個排著一個,等待著給他生孩子。
再無人記得我阿姊。
她叫崔琦寧。
長安城中,還有許多與她一樣的女子。
秦氏阿鳳,成婚一年,難產而亡。
李氏採薇,剖腹取子,母子俱亡。
......
我不願同她們一樣。
將鮮活的生命,奉獻給一個未知肉球。
可我不敢說。
縱爹娘寵愛,衣食無憂。
可這樣悖逆的思想,我萬萬不能讓任何人知曉。
所以,我精挑細選。
最終選中了沈氏。
這已經是我,能為自己斡旋的最佳結果。
05
三日回門時。
我讓小梨盛裝打扮。
好的貴的,一律用上。
務必讓雙親知曉,我在沈府過得不差。
自從那日,沈雲楓再也沒有來過。
我讓管家去請。
不一會兒,管家回來。
說是嵐姨娘生病發熱,沈雲楓現在脫不開身。
問我可否緩兩天再去。
管家將身子壓得很低。
生怕我一個動怒發落他。
我擺擺手讓他下去了,臨了又吩咐。
讓管家開了我的私庫,取些珍貴藥材跟嵐姨娘送過去。
小梨氣得直跺腳:
「小姐,這孟氏欺人太甚,我們去告訴老夫人,治她的罪!」
傻丫頭。
如此重要的事,老夫人會不知嗎?
媳婦已娶,其他的也就隨兒子去了。
為了我個外人跟兒子鬧,那可不值當。
我心頭婉嘆。
那日對沈雲楓的一番忠言,還是被他拋在耳後了。
罷了。
我也不是坦蕩之人。
就當扯平了吧。
崔府。
爹娘一早就在門口等著。
看到馬車上只有我一個人下來。
阿娘的眼眶瞬間紅了。
門口奴僕眾多,她強忍著沒說什麼。
待進了屋裡,才摟住我哭。
我耐心安慰,說了許多沈氏的好話。
最後又說:
「孟氏性子淺薄,既無容人之量,又無可靠娘家,她拿什麼跟我比?」
「只是我不願用那腌臢法子罷了。」
「女兒自問容貌才學出色,沈雲楓愛上我,只是早晚的事。」
阿娘這才止住眼淚,連連點頭。
「好,好,好,這才是我崔氏的女兒。」
父親內斂。
不似母親哭啼,眼中卻擔憂更甚。
他已失去了一個女兒。
無法再次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痛。
「受了委屈就說,為父為官一生,左不過拼了這張老臉,求聖上賜一道和離書罷了。」
和離和離。
說得倒好聽。
一別兩寬,各省歡喜。
可那只是對男人。
女子若和離歸家。
且不說娘家是否能坦然接受。
便是世俗,也會對她唾棄,嘲諷她的不檢點。
若真和離。
等待女子的,怕只有絞了頭髮做姑子這一條路了。
我不想讓雙親擔憂。
又是一陣安慰,眾人方才放下傷感,熱鬧起來。
用過午膳,我安安穩穩在閨閣小床睡了一覺。
小梨叫我時,已然快到黃昏。
許是剛睡醒。
窗外落日煙華,我竟有些傷感。
哎,還是捨不得家裡。
母親見狀,直接發話讓我住下。
「你且多住幾日,沈氏那邊,自有我去說。」
我思慮片刻,答應了。
既然苦口婆心示好,還是無法贏得尊重。
那我便和沈母一樣,只當自己是外人。
只要不和離,不生孩子。
他們拿我當透明人都可。
06
我在家中住了三日。
睡到自然醒,再陪母親去看戲。
看完戲,下午陪容熙一道放風箏。
容熙年方七歲,小小的糰子還未長開,奶聲奶氣的:
「小姑姑,你跑得快些,讓風箏飛得高高的。」
我和容熙拽著風箏線,一塊在花園裡奔跑。
嫂嫂在背後跟著,笑說:
「貞兒如此喜歡小孩,趕明兒也早早生一個吧。」
聽到這話,我忽然有些煩。
這是她的第二個孩子。
第一個是個男胎,不到周歲便夭折了。
一年後,嫂嫂再次藍田種玉,拚死生下了容熙。
她頗有些遺憾。
若再生個男孩,也好對崔家有個交代。
可偏偏生下的是女兒。
這不,又拼了命的調養身體。
將那黑漆漆,苦的發澀的藥當成了飯吃。
誓要為兄長誕下一位嫡子。
嫂嫂出身名門,很是端莊。
可兄長對她總是淡淡的。
尤其是在生下容熙之後。
不知何故,兄長不大愛往嫂嫂房裡去了。
每個月初一十五點卯一般。
其餘時間都宿在妾室房裡。
我真心喜歡嫂嫂這樣的人。
也對兄長的行徑表示憤怒。
可我什麼都做不了。
只因,我也是女子。
同樣被世俗眼光,三從四德束縛。
苟且偷生,不得喘息。
與嫂嫂沒說幾句,管家來報,說沈母帶著沈雲楓來了。
我趕到時,廳堂一片和樂。
阿娘和沈母你來我往,說著場面話。
沈母說,「都怪我老婆子記性不好,光顧著給老將軍超度念經,竟忘了回門這等大事,罪過罪過。」
她搬出沈老將軍,逝者為大。
我娘自然也不好說什麼,只能從旁敲打:
「老來多健忘嘛,到了咱們這年齡,可不就只能多吃齋念佛,保佑兒女平安。」
「倒是賢婿,想來是近日軍務繁忙,才無暇顧及。」
言外之意。
你老了健忘我能原諒你。
你兒子還生龍活虎,也是貴人多忘事不成?
沈母笑容一怔,反應倒快:
「這逆子,自回來後領了閒差,整日只知與那等不體面的人廝混。」
「親家母,我也不瞞你,貞兒這兒媳婦,我是一萬個喜歡。」
「這不,我剛出了佛堂,得知此事,便帶這逆子來請罪了。」
沈母將真相擺在明面,倒讓人真挑不出錯來。
這也是在告訴我。
成婚之前你就知道沈雲楓的德行。
你自己留不住夫君,怪得了誰!
阿娘如鯁在喉,臉色很是不好。
爹爹是外男,不便出頭。
我嘆了口氣,撐起笑容:
「母親說哪裡話,是我一時貪玩,想在家中多留幾日。」
「惹母親擔心,倒是貞兒的罪過了。」
沈母瞪了眼沈雲楓,使了個眼色。
沈雲楓這才站起身朝我作揖:
「是我不知輕重,失了分寸,還請夫人寬恕。」
他的腰,彎的很深。
看起來真心實意。
我還能說什麼呢。
事已至此,當然是選擇原諒他。
我親自扶起沈雲楓:
「你我夫妻一體,何須說這些,我娘家在長安,離得也不遠。」
「你若真心賠罪,往後多陪我回來幾趟便是。」
沈雲楓又朝爹爹和阿娘道歉。
阿娘哼了一聲,最終還是心軟了。
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。
她能為我做的,最多也只是言語上的敲打。
沈母臉上已然有些掛不住了。
只能狠命瞪著自己的兒子,拉下一張老臉賠罪。
07
回沈府時,我與沈雲楓一個馬車。
他面色不虞,也不說話。
既要在一起生活,總不能一直有齟齬。
我率先開口:
「我爹娘說的話別放在心上,你放心,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。」
他看著窗外,聲音悶悶地:
「我知道,你是個好女孩。」
街道兩旁人聲鼎沸。
他的聲音卻很沉靜:
「阿嵐也是個好女孩,她只是,太過沒有安全感。」
「你不要怪她。」
我點頭應和:
「比起後院裡迎笑臉耍心機的女子,我更願意和孟姑娘這樣的人直來直往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