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現在。」我看著傅競,「現在孩子的出現是不是讓你覺得,我們之間又可以通過父母的關係繼續維持下去了?」
「可是傅競啊,我不想這樣了。」
我跟傅競說了很多。
我以為在我說了這些之後他可以想明白。
可是他卻好像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。
他紅著眼睛對我說:「我不讓。」
他執拗地不讓我做手術。
他在醫院大鬧了一場,甚至打了保安。
醫院已經準備報警了。
看著眼前的鬧劇,看著狼狽的傅競,我最終點了點頭,取消了手術。
傅競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。
我開始不理解他了。
他到底在執著什麼?
11
我在醫院住了三天。
這三天,傅競寸步不離地守著我。
仿佛他一分鐘不看著我,我就能把孩子打掉一樣。
這幾天我們沒有太多交流。
不管是情侶還是夫妻,其實很多事情在意會不在言傳。
因為言語傷人。
這個度不好把握。
我已經把話說得那麼透的。
就相當於撕碎了所有的偽裝,剝開了所有的光鮮。
剩下的鮮血淋漓,兩敗俱傷。
出院的時候傅競問我去哪兒。
我說回工作室。
他皺眉:「你現在需要休息。」
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:「傅競,我並沒有答應你要留下這個孩子。」
眼見著傅競的情緒又要激動,我立馬止住他。
他的情緒,他的行為,我都疲於應付了。
我說:「回工作室,你不載我我就自己打車。」
傅競最終妥協。
之前因為傅競打了我的客戶,對工作室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。
我讓小白對客戶進行了安撫、賠償,並答應免費幫他設計房子,他才打消了報警抓傅競的想法。
不過他要求,設計稿必須我親自來。
我答應了。
這幾天對方一直在催。
這也是我會推遲流產時間的原因。
醫生跟我說,最好的流產時間是孕七周到八周,她讓我自己把握時間。
我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傅競身上。
昨天他問我:「桑桑,你就真的那麼恨我嗎?」
我沒有回答他。
其實,我跟他之間,談不上恨不恨,沒有那麼嚴重。
只是現在的我們已經找不到繼續下去的相處方式了。
或者更世俗地說,我們不合適。
透過後視鏡,傅競看了我一眼。
我和他目光對上的那一瞬,我緩緩移開了。
12
我忙碌了一周,終於讓客戶滿意了。
這一周傅競就跟失業了一樣,幾乎在我的工作室安營紮寨了下來。
除了小白,其他的人都羨慕不已。
小白挺不待見傅競的,她跟我吐槽:「男人就是賤,好好的日子不珍惜,非要作,現在後悔了吧。」
「姐,你可千萬不要輕而易舉地就原諒他。」
我愣了下:「你覺得我會跟他復合?」
小白點頭:「你和傅總之間也沒有太大的矛盾,更沒有出軌、家暴之類不可饒恕的罪過。」
「離婚就是衝動,復合不是遲早的事嗎?」
她的話讓我沉默了。
面對傅競,面對這麼多年的感情,我有時候也會恍惚一下。
我是不是太較真了?
傅競已經道歉了,他也沒有真的做什麼,更何況還有孩子的存在。
我是不是應該有台階就下?
我很茫然。
於是我決定,試一試,最後一次。
13
我報名了新手爸媽體驗課,帶著傅競一起。
跟我們一樣參加這個訓練營的有很多人。
有的人肚子已經很大了。
有的剛顯懷。
有的跟我一樣,還一點都看不出來。
一開始,老師講了很多理論知識。
傅競認真地聽著課,而我則認真地看著他。
我沒有辦法去想像,傅競成為父親的樣子。
就像我也沒有辦法去想像,自己成為母親的樣子。
可是季桑孩子的父親,這個職稱的歸屬,似乎只能是傅競。
可是,傅競……
我突然站起身。
「怎麼了?」傅競問。
「沒事,出去透透氣。」
「我陪你。」
我搖頭:「你就在這兒,我自己出去待會兒。」
我在外面待了半個小時。
我想了很多,又好像什麼都沒想。
整個人亂得很。
等到我走進去,傅競正抱著孩子,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。
畫面,有點兒喜感。
「這時候是在做什麼?」我問他。
傅競說:「拍奶嗝。」
一旁的指導老師解釋道:「寶寶的胃是呈水平狀的,如果喂完奶之後直接放下來,就會很容易出現食物倒流、嗆奶吐奶的情況。所以寶寶喝完奶一定要拍奶嗝,讓他排除吸入的空氣。」
對於這種情況,我是完全不知道的。
「每次喝完奶都需要?」
「對的。」
「那孩子一般多久喝一次奶?」
老師說:「新生兒都是按需喂養,寶寶餓了或者媽媽漲奶了,就需要喂,按時間來說的話,一兩個小時就需要一次。」
「等寶寶慢慢長大,頻率就會慢慢減少。不過也是因人而異。」
老師笑著說:「有的孩子是來報恩的,有的孩子是來報仇的,理論畢竟只是理論。」
這一下午,傅競學習了怎麼抱孩子,怎麼給孩子穿衣服、換尿布,怎麼拍奶嗝,怎麼給孩子洗澡……
等到從訓練營出來,他長吁了一口氣。
「累嗎?」我問。
他立馬挺直身體:「不累。」
看著他,我說:「這世上唯一不能半途而廢、中途離場的就是撫養一個孩子。
「從他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,接著蹣跚學步,再慢慢成長,這是一個開始了就不能叫停的事兒。
「父親這個身份沒有任何激情,只有責任和義務。
「傅競,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?」
傅競剛想說話,我止住了他。
「你不用著急回答,我給你時間,你好好想想。」
同時我也需要好好想想。
傅競依舊一天不落地出現在我面前。
他給我準備各種營養餐。
不管我去哪裡,他都陪著我。
就像我們剛結婚那時候一樣。
小白揶揄我:「姐,我是不是馬上又可以吃席了?」
可是我的心卻在慢慢往下沉。
傅競有些魂不守舍。
別人不知道,我卻一眼就看出來了。
他時不時就會有幾秒鐘的愣神,或者偶爾眼神瞟向我的肚子,目光沉沉。
我想告訴自己,是我想多了。
可是我卻無意中看到了他手機的搜索介面。
「超過最佳流產時間去流產,是否對身體有害?」
14
看到這條搜索記錄時,我沒有太多的難過,反而是鬆了口氣,如釋重負。
傅競狼狽地躲開了我的目光。
他拿著飯盒的手蒼白無力。
我接過飯盒:「最後一次了,謝謝你。」
在我轉身之際,傅競一把抓住我的手。
「我們是不是完了?」
他目光哀痛地看著我,仿佛一個即將溺水而亡的人。
他說:「我試過了的,我這幾天一直有去訓練營,我想逼著自己去接受。
「我沒有辦法,我一想到將來會一直有一個孩子束縛我,我就好像身陷沼澤,不管我怎麼用力,我都掙脫不掉身上的淤泥。
「可是桑桑,我是愛你的。我們不要孩子了,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!
「桑桑,我後悔了。你一答應離婚我就後悔了。
「桑桑,我不想傷害你,可是,我也不想失去你。
「桑桑,我該怎麼辦?」
我平靜地聽傅競說完。
我沒有說話,只靜靜地看著他。
傅競怔怔地回望我,最後緩緩鬆開了我的手。
「傅競,再見!」
傅競還愛我嗎?
也許吧,但更多的應該只是習慣。
我也一樣。
十一年。
我習慣了家裡有他,身後有他。
突然,只剩了我一個,我的身心都是空的。
這種感覺,很難受。
可是怎麼辦呢?
就這樣將就下去?
不行的!
改變習慣很可怕。
可是靠習慣過完餘生,更可怕。
我很感謝傅競,他讓我從迷局中走了出來,他讓我輸在了我輸得起的年紀。
我預約了一天後的手術。
傅競陪我去的。
他說他想陪我最後一次。
我答應了。
整個過程我都很平靜。
可是當我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流了淚。
傅競離開了,無聲無息。
小白大罵傅競冷血無情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