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為安身之所。
皇后像是看穿我心中所想,猛地一拍大腿:
「本宮這處,倒有個極佳人選!」
6.
孟翊,字承霄。
將軍府獨子。
皇后娘娘嫡親的外甥。
十三歲出入沙場,十八歲受封將軍。
唯一的問題,二十有一還未婚配,更不提膝下子嗣。
可這唯一的問題,在他的家世與戰功面前,哪值一提?
「哎。」皇后嘆口氣,「你不知他……他……」
難為情地掩唇到我耳邊,說了四個字。
我霎時瞭然。
但我也沒想到這麼快。
我才答應皇后日後尋機會與他見一見,看看二人是否合適。
第二日,邊關不知有何要務,他飛奔北上。
傳聞一刻不停,跑死了三匹馬。
七日後,天還沒亮,就敲響了我暫住的宅門。
其實我聽過一些他的傳聞。
凶神惡煞小閻羅。
人見人怕鬼將軍。
但我見到的,卻是個白衣勝雪的斯文公子。
拿一把紙扇,指著那輪快要落下的月亮:
「我看今兒個這月亮又大又圓……」
「哦不,不是。」他清清嗓子,重新道,
「吾觀今日月朗星稀,月如銀盤,月色如水,月白風清月影婆娑月桂飄香。
特來與姑娘一敘。」
我差點被他逗笑。
鬼將軍擅習武,愛撕書,最討厭掉書袋。
看來,這婚事,真是他心頭一大患。
竟有些擔心我瞧不上他的樣子?
「將軍不必拘謹。」
我引他入內,「將軍的情況皇后娘娘已與我言明,你與我有話直說便是。」
我其實做好了心理準備。
但也沒料到,他能如此「直說」。
「姨母都告訴你了?」
我點頭。
他深吸一口氣。
「此乃我名下田契、地契,日後都交由姑娘打理。」
「此乃我所有銀兩存根,日後聽憑姑娘存取。」
「此乃我已簽章的……和離書。」
「日後若有半分不虞,姑娘自可憑此文書重獲自由,我名下所有,都歸姑娘所有。」
「請沈姑娘。」他呈著那厚厚一疊文書,
一口氣都沒換:「嫁給孟翊為妻吧!」
7.
我答應了孟翊。
我想不到拒絕的理由。
無論家世、容貌、品性,挑不出他的錯處。
若不是皇后說的那四個字,他也不可能低娶一個二嫁女。
正好,我對他別無所圖。
某種意義上來說,也算是「天作之合」?
第二日,我與孟翊一道去衙門,上交和離書。
那府尹看著我們,嘴張得幾乎能塞下雞蛋。
一句都不敢多問,抖著手將戶籍給了我。
第三日,將軍夫婦登門造訪。
將軍夫人對我滿意極了。
似是感慨兒子終於有了想娶的姑娘,紅著眼拉著我看了又看。
臨走時,要走了我的庚帖。
不到半個月,我和孟翊定下婚期。
孟翊看起來十分開心。
大概是為了讓這場婚事看起來真實,不僅事事親力親為。
還常常約我出門遊玩。
我見他也十分有趣。
分明是個行事不羈的武將,每每在我面前端著文縐縐的架子,一副文人模樣。
生怕我看清他的真面目,會悔婚似的。
這日我與他正在繡坊看嫁衣。
那老闆好說歹說,不肯將雲錦賣給我。
眼見孟翊怒氣上涌,抬手就要將腰牌拍在桌上。
一眼瞥見我。
「啊,今兒個天氣真好啊,陽光燦爛,萬里無雲,微風拂面春光湛湛!」
「沈姑娘,我們去湖上泛舟吧。」
走出繡坊,我還在掩唇低笑。
「娘子,莫要笑我了……」身邊人低嗔。
突然輕輕地,握住了我的手。
我心下一跳。
正當時,街道上一陣喧鬧。
「永寧侯回京!閒雜人等,速速避讓!」
我被擠得後退兩步。
抬頭,就見兩匹馬在前開道。
謝臣寧一馬在後,身後跟著好幾輛馬車。
身前坐著美嬌娘。
「清漪。」見到我,謝臣寧眼底閃過一抹驚喜。
趕馬就要過來。
洛凌霜身子一歪:「侯爺!」
謝臣寧扶住她。
再看過來時,像是想起什麼,眼底噙著一絲倨傲。
「過來。」他下巴微抬,居高臨下地望著我,
「扶為夫的新婦下馬。」
8.
當街喧譁。
當眾羞辱。
我幾乎笑出聲。
正要上前,卻發現手被人拽著,要將我掩在身後。
我反手拉住孟翊,朝他搖頭。
大庭廣眾,我並不想將軍府因我惹人非議。
我自己的事情,自己解決。
孟翊低頭望著我握住他的手,一時愣住。
「沈清漪,你聾了?!」
街邊圍了不少百姓,謝臣寧大概沒看見孟翊。
我順勢將他推得更靠後。
「我看不是我聾了。」我上前一步,「是侯爺瘋了!
你我分明已經……」
「沈清漪!你敢說我瘋?!」
「侯爺~」洛凌霜嬌聲倒在謝臣寧懷裡,
「侯爺,您別生姐姐的氣。」
「是凌霜不好,讓侯爺離京那麼久,冷落了姐姐,才讓姐姐與侯爺置氣。」
「侯爺。」她抓著謝臣寧的衣襟,
「家中事務,便回家再處理吧,您看這……」
嬌羞地埋首。
謝臣寧環顧四周。
仿佛這才發現圍得水泄不通的百姓。
「沈清漪你瞧瞧!凌霜沒念過書都比你懂事!」
「你乖乖給我回家等著。」
他拿手裡的馬鞭指著我,「待我送完凌霜,再回去與你算帳!」
一揚鞭,帶著洛凌霜快馬而去。
9.
簡直好笑。
我與他早不是夫妻,與他侯府亦再無瓜葛。
為何要回他的侯府等著他?
我徑直回到自己家中,關上大門。
關上房門。
再關上窗。
兩月以來的平靜心境到底被打破。
沒關係。
一隻養了多年的寵物死掉,都尚且沒那麼容易平靜。
何況一個愛了多年的人?
給我再多一點的時間,也就好了。
正這麼想著,窗子被支開一道小縫。
一個搖頭晃腦的木偶鑽進來。
捏著嗓音:
「啊,今兒個天氣真好啊,陽光燦爛,萬里無雲,微風拂面春光湛湛!」
「小姐姐,要不要去放個屋頂風箏呀?」
孟翊這人。
雖那副文質彬彬的文人模樣是裝的。
可接觸得久了,會發現他也並不是傳聞中那麼蠻橫可怕。
我同他一道去了將軍府。
他十分得意地給我展示了他的輕功絕技。
輕攬腰身,輕而易舉將我帶上了屋頂。
又輕點足尖,竟真的在屋頂將風箏放了起來。
春日的風,和煦,溫暖。
遙遙望著晴空下恣意的風箏,竟分外愜意。
「沈姑娘,為何會喜歡謝臣寧?」
孟翊突然問我。
剛剛街道上的寥寥數語,他就看出來了啊。
謝臣寧對我的輕慢,對我的蔑視。
我為何會喜歡謝臣寧呢?
「從前在沈府,只有他願意幫我。」
年幼失怙,寄人籬下。
叔嬸惦記著我的財產,堂姐妹把我當下人使喚。
唯有每年堂兄把謝臣寧帶回沈家小住的時候。
他會替我說話。
他在,沈家人就收斂許多。
他不在的時候,還會給我寫信。
問我是否有何短缺,讓我受了委屈定要告訴他。
孤立無援的時候,愛上唯一的溫暖,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「哦,這樣。」
孟翊原本枕著雙臂翹著腿,斜躺在屋頂上。
嘀咕完那一聲,翻了個身,背對我。
竟莫名有點落寞。
真要說起來,他也「幫」過我一次。
那是父母過世的第一年,新年,我敷著厚厚的脂粉,去拜見皇后娘娘。
皇后問我在沈家如何。
我一句都不敢說不好。
那時我就知道,叔父頂了我父親的尚書之位,也接任了沈家的家主之位。
讓皇后知曉這些,只會令她為難。
可回去的時候,走在長長的宮道上,想到從前跟著母親來時的歡喜場景。
還是忍不住落了淚。
「哪裡來的醜八怪?抹這麼厚的麵粉在這兒扮鬼呢?!」
孟翊就是這時候出現的。
太兇,嚇得我哭得更凶。
露出了脂粉下的巴掌印。
「別哭了我的姑奶奶,誰打的?小爺給你打回來好吧?」
「你不醜,你比那天上的神仙還美!小爺我以後誰都不娶,就娶你好吧?」
「哎喲喂,算我求你了,小爺我這輩子沒跟誰服過軟,就服你的軟。」
「你原諒我好吧?」
我沒怪他的。
我收了他給我擦眼淚的帕子,想謝謝他陪我度過那個難捱的下午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