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機在褲兜里震個不停的時候，林默正蹲在倉庫角落，徒手搬開最後一箱沉重的貨物。
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，砸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，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。
他甩了甩酸脹的胳膊，掏出手機，螢幕上「林家歡樂一家人」的群聊提示已經刷了99+。
點開群聊，置頂的是大伯家表哥周明發的消息，配著一張裝修奢華的日料店圖片。
「各位親戚，這周末我爸生日，想著大家聚聚熱鬧熱鬧，我訂了『松本』的包廂，人均3000，保證有面兒！」
林默皺了皺眉，手指在螢幕上滑動。
下面一片附和的聲音，二姑第一個跳出來捧場。
「還是明子有出息，出手就是大手筆，比我們家那不成器的強多了。」
緊接著，三姨夫也跟著附和。
「可不是嘛，周明現在在大公司當經理，年薪幾十萬，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啥。」
群里的誇讚像潮水一樣湧向周明，他則謙虛地回著「應該的」「孝敬長輩是應該的」。
林默看著這些話，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，又干又澀。
他想起自己上個月剛交完母親的住院費，錢包比臉還乾淨。
母親心臟不好，常年需要吃藥，上個月突發心梗住院，一下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，還欠了朋友幾萬塊。
他現在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搬運工，一天干十幾個小時，一個月也就掙個幾千塊，剛夠維持母親的藥費和基本生活。
人均3000，30個人就是9萬。
這筆錢，對他來說是天文數字。
他猶豫了半天，在群里小心翼翼地發了一條消息：「表哥，人均3000是不是有點太貴了？我最近手頭有點緊……」
消息剛發出去，群里瞬間安靜了幾秒。
緊接著，二姑的消息就彈了出來。
「林默，你怎麼這麼不懂事？大伯生日這麼重要的場合，能在乎這點錢嗎？」
三姨也跟著說。
「就是啊，明子好心組織大家聚餐，你倒好，在這裡掃大家的興。」
周明這時假惺惺地出來打圓場。
「表弟，我知道你不容易，不過沒關係，要是實在沒錢，我先幫你墊上？」
這話聽著是好心，可語氣里的優越感和施捨意味，像針一樣扎在林默心上。
他攥緊了手機，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。
他不是要飯的，不需要別人的施捨。
「不用了表哥，」林默打字回復，「我就是覺得沒必要這麼鋪張，大家隨便找個家常菜館聚聚也挺好的。」
他的話剛發出去，周明的母親，也就是大伯母，直接在群里開懟了。
「林默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？明子花自己的錢請大家吃飯，礙著你什麼事了？沒錢就別來，別在這裡掃大家的興！」
大伯母的話像一顆炸雷，在群里炸開了鍋。
其他親戚也紛紛附和，說林默不懂事，小家子氣，跟不上大家的檔次。
「林默啊，不是我說你，人往高處走，水往低處流，你也別總想著省錢，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的。」
「就是，大伯生日一輩子能有幾次？你就不能大方點？」
「我看你就是窮怕了，一點格局都沒有。」
一句句刻薄的話，像刀子一樣割在林默的心上。
他想反駁，可手指放在鍵盤上，卻不知道該打些什麼。
他想起父親去世得早，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，親戚們不僅沒幫過什麼忙，還總在背後說三道四。
小時候，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去親戚家，被周明嘲笑是「小乞丐」；高考考上重點大學，親戚們說「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，不如早點嫁人」；現在他努力掙錢養家，卻又被說「沒格局」「小家子氣」。
委屈和憤怒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，幾乎要將他淹沒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心頭的怒火，在群里發了一個收款碼，附言：「30個人，人均3000，一共9萬，先轉錢，我統計人數。」
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，剛才還嘰嘰喳喳的親戚們，像是集體失聲了一樣。
林默看著安靜的群聊介面，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。
他知道，這些人嘴上說得好聽，真要他們掏錢的時候，一個個都會縮回去。
果然，過了好幾分鐘，群里還是沒人說話。
周明大概是覺得沒面子，私聊林默。
「林默，你什麼意思？故意拆我的台是吧？」
「沒什麼意思，」林默回復，「表哥你提議去吃人均3000的日料，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掏錢吧？大家AA制，很合理。」
「AA制？我什麼時候說要AA制了？」周明發來一個憤怒的表情，「我是想請大家吃飯，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嗎？」
「表哥，你年薪幾十萬，不在乎這點錢，可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，」林默打字，「再說了，30個人，9萬塊，不是小數目，你真要一個人掏？」
周明半天沒回復，大概是被林默問住了。
林默放下手機，繼續幹活。
剛搬完一箱貨物，手機又響了，這次是母親打來的。
「小默，你在群里發收款碼幹什麼？你大伯母剛才打電話來，把我罵了一頓。」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，聽起來很委屈。
林默的心一緊，「媽，您別理她，是他們太過分了。」
「過分也不能這樣啊，」母親嘆了口氣，「都是親戚，抬頭不見低頭見，你這樣做，以後怎麼跟他們相處？」
「媽，他們從來沒把我們當親戚，」林默的聲音有些哽咽，「您忘了，我上大學的時候，學費不夠，求著他們借錢，他們誰幫過我們？現在他們有錢了，就想著擺排場，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。」
母親沉默了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：「那也不能把關係鬧僵，你大伯生日，我們還是要去的，不然別人會說我們不懂禮貌。」
林默知道母親的脾氣，心軟，怕得罪人。
他無奈地說：「媽，我知道了，我會處理好的。」
掛了電話，林默的心情更加沉重。
他不想讓母親受委屈，可也不想自己被人欺負。
這時，群里終於有動靜了，是三姨夫發的消息。
「明子，我看這AA制也挺好的，大家一起掏錢，誰也不欠誰的。」
緊接著，二姑也跟著說。
「我同意，AA制公平公正，不過明子是組織者，是不是應該少掏點？」
周明大概是找到了台階下，立刻回覆：「大家不用跟我客氣，我怎麼能少掏呢？這樣吧，我掏2萬，剩下的7萬，你們29個人平攤，每人大概2414塊。」
他這話一說，群里又熱鬧起來，大家紛紛誇讚周明大方、有擔當。
「還是明子懂事，真有孝心。」
「是啊，比某些人強多了。」
林默看著這些話，只覺得無比諷刺。
周明掏2萬，看似大方，可比起他年薪幾十萬的收入，根本不算什麼。
而其他人，每人2414塊，對他們來說可能不算多，但對林默來說，卻是母親大半個月的藥費。
他正想在群里反駁，手機又收到一條私聊消息，是他的髮小，也是他的遠房表弟，李浩發來的。
「默哥，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，這些人就是勢利眼，我知道你最近不容易，錢的事我幫你想想辦法。」
林默心裡一暖，在這個時候，也就只有李浩還能想著他。
「不用了，浩子，」林默回復，「我自己能解決。」
他關掉手機，深吸一口氣，繼續幹活。
他知道，靠別人是沒用的，只能靠自己。
晚上下班，林默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出租屋。
出租屋很小，只有十幾平米，陰暗潮濕，家具都是撿來的舊的。
他簡單煮了一碗麵條，剛吃了幾口，手機就響了，是周明打來的。
「林默，你什麼意思？群里的錢你怎麼還不收？」周明的語氣很不耐煩。
「我沒說要AA制，是你們自己說的，」林默冷冷地說，「再說了，我沒錢，不去了。」
「你不去？你說不去就不去？」周明提高了音量，「我告訴你，我爸生日，你必須來，不然就是不給我爸面子，不給我們周家面子！」
「我憑什麼要給你們周家面子？」林默也怒了，「你們什麼時候給過我和我媽面子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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