忍著淚意,接過神杖。
即將要將手掌按上樹幹時,頭顱里的疼痛到達巔峰。
眼前一黑。
再次睜眼,竟對上了赫連璟蒼白的臉。
他勾唇,笑容陰鷙而瘋狂。
「昭昭,抓住你了。」
11
我低估了赫連璟的瘋狂。
他在寢宮中畫了無數遍招魂陣,不眠不休,血氣濃郁,染得半個皇宮都死氣沉沉的。
最終將我招了回來。
我倉皇地站起身,想逃出去,心心念念著未完成的儀式。
剛走了十幾步便被困住。
這才發現,他竟將我關在了一個巨大而精緻的黃金籠里,墊了厚厚的茵毯。
雙腳也被金鍊子捆住。
從我醒來的一瞬間,赫連璟就一直緊緊盯著我,怎麼也看不夠,滿是失而復得的歡欣。
他扯著金鍊將我拽了回去,抱緊我,在頸間嗅聞。
「昭昭,我好想你。」
灼熱的氣息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用力推開他,想施法對付他,卻發覺調動不了力量。
這具身體靈力空虛,魂體的力量也被他用合歡印為引壓制住。
他得到了前世修行時的記憶,又有裴衍相助,囚禁我實在不是什麼難事。
沒想到,前世相愛時刻下的印記,反而成了如今對付我的枷鎖。
我疲憊地放下手,失望地與他對視。
他有了阿漓的記憶,卻沒繼承到一分一毫的尊重與善良。
赫連璟仿佛被我這樣的眼神刺痛般,那股強勢的氣質瞬間垮了下去。
片刻後,又抬起頭,將籠子裡的東西一一擺到我面前。
城西的話本,雲州的海棠糕,洛陽的傀儡面具……
還有一對做工粗糙的木偶小人。
我瞥到他手上密密麻麻的傷口,頓覺無力。
這些都是我曾向他討要過的物件,可他總是沉默地看向旁處,讓我以為他根本沒聽見。
原來,他一直知道,只是從不屑於滿足我而已。
「昭昭,你想要的我都給你,別生我氣了好不好?」
他語氣中罕見地出現了脆弱。
可我卻氣極反笑。
「你以為,我只是在和你鬧彆扭嗎?我們已經結束了,兩不相欠,各尋前程,不好嗎?」
咔嗒,窗門被吹開。
冷風帶著雪刮進來。
日的光輝照亮他的眼,血絲遍布,似忘川河邊終年沉溺於執念的厲鬼。
「各尋前程?不可能!昭昭,你是愛我的,你會原諒我的。」
我皺了皺眉,對他的執著感到不解,試圖開導:
「你只是被阿漓的記憶影響了,你以前很討厭我的,你忘了嗎?你真正愛的人,是姜采依。」
他搖頭,痴痴地看著我,撫上了我的嘴唇。
「不,我從很早以前就想這麼做了,想把你關在籠子裡,日日夜夜只能看我一人,想堵住你的嘴,不讓你再喊阿漓這個名字。
「父皇寵愛妖女,害死我母妃,所以我先入為主地厭惡你,誤會你,一直不敢承認,可你死的那刻,我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你了。我錯了,別離開我……」
12
我想,赫連璟是真的瘋了。
他竟然說,他早就愛上了我。
這讓我想起民間一句:
孩子死了你來奶了。
若他真愛我,為何那樣傷害我,又何故要日夜和別的女人歡好?
我在阿漓那裡見過真正的愛。
這種充斥著自私、破壞、虛偽和慾望的情感,我看不上。
於是,我沉默半晌,勸他去看太醫。
「興許是這幾日你患了腦疾,治好了便放我走吧。」
我何曾對他說過這種極有攻擊力的話。
他手中脫力,那堆辛苦尋來的小玩意稀里嘩啦落了一地。
木偶小人砸到黃金籠的圍欄,碎成幾瓣。
赫連璟怔立良久,揮手將木偶恢復成原樣。
我感受到術法波動,覺著奇怪。
他剛擁有前世記憶,怎麼會有這麼強悍的實力。
可他沒再說什麼,執著地將木偶小人塞進我手裡。
「昭昭,不論你說什麼,我都不可能再放手。」
我徹底被囚禁了。
赫連璟重新立我為後,還要補上當初那場婚禮。
我從宮女們的口中得知,最近景國不太平,很多人已經對這個瘋瘋癲癲帝王頗有怨言。
可他渾不在意,一下朝便急匆匆地趕回來,攤開一幅幅畫卷,問我喜歡哪個嫁衣的圖樣。
我一個也不喜歡,反而抬起頭定定看了一會兒他眉眼微彎的笑容,詫異道:
「你在學阿漓?」
他瞬間有些狼狽,幾乎控制不住表情,強行咧著嘴笑,想擺出那副溫潤如玉的表情。
我晃神了一瞬,繼而搖頭。
「赫連璟,我愛的是阿漓,不是你。」
話音剛落,他臉上的神情寸寸崩裂。
舉著畫卷的宮女們戰戰兢兢低下頭,生怕自己被波及。
可赫連璟像是染上了什麼受虐的毛病。
即使我這般待他,他也總要抓緊一切時間來纏著我,哄我說幾句話。
「昭昭,這一世,婚契上和你名字待在一起的人是我赫連璟,而不是楚漓。」
說這話時,他情真意切,難掩卑微和興奮。
然而不到三日,我便逃了。
13
放走我的是洪嬤嬤。
她打開黃金籠,告訴我:
「景國,亂了。」
赫連璟繼位時本就是山河飄搖之際,各項律令舉步維艱。
他勉力維持了三年,原已算和平。
但自我死後,他荒於政事,求仙問道,暴戾的性子也再也壓不住。
只因有個宮女不小心用牛角梳劃破了我耳下一小塊皮,他便將宮女扔進了池子裡喂魚。
偏生那宮女是一位薛姓將軍的心上人,入宮前還曾進獻藥方救過三座城的疫民。
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舉著薛字旗幟的起義軍興起。
可赫連璟還是滿心只撲在我身上,如今終於壓制不住了。
這些都與我無關。
青丘不插手人間之事。
洪嬤嬤短暫地握了會兒我的手,眼含熱淚。
「姑娘,珍重。」
風拂起她蒼白的髮絲,擦過我的手背。
我重重點頭,朝她指的密道方向跑去。
剛跑到那附近,便聽兵甲聲響起。
是禁衛軍往這邊來了。
還有嗩吶聲,歡呼聲。
看來,今日的鎮壓,赫連璟勝了。
我只好換個方向逃跑。
途經一道宮牆時,隱約察覺到妖氣。
心念一動,摸索片刻,牆上出現一道暗門。
門縫後妖氣濃郁,甚至還有同類的氣息。
我立即推門進了暗室。
裡面至少有上千個籠子,關著各族的妖怪。
貼滿陰森詭異的符咒。
難怪赫連璟進步神速,他竟用邪術!
「昭昭……」
赫連璟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
我轉頭,看見他渾身是血,眼中滿是驚慌。
「你聽我解釋。」
「別過來!」
噁心,好噁心。
再看這張和阿漓一模一樣的臉,我只覺得痛苦。
為何同一個靈魂竟會如此不同,閻王爺,您當真會捉弄人心。
我揪著衣襟,心口疼得發顫,一點點佝僂下去。
赫連璟再也顧不得被我厭惡,連忙過來抱起我。
風掀起我的眼皮。
宮牆邊一具蒼老的屍體橫陳在樹下。
那白髮方才還被我撫摸過。
我喘不上來的那口氣瞬間斷了,猛地吐出了鮮血,悲痛欲絕地暈了過去。
「昭昭!!」
混沌中,我似乎看見了阿漓。
我想去追他,可他卻獨自跑到了海棠花叢中,回過頭笑道:
「昭昭,去走自己的路吧。」
他身影消散。
而我在赫連璟的呼喚中醒來。
他忙於平亂,又擔憂我身子,竟急得鬢髮生白。
我看著他歡欣雀躍地抱住我,覺得自己身上不一樣了。
然後,拔出他腰間的劍,準確而果斷地從背後插入他胸膛。
滾燙的鮮血噴濺,我卻滿心平靜。
果然,情絲徹底散了。
我對他,真的再也沒有一絲憐惜。
14
赫連璟只是受了輕傷,凡人的武器傷不到他。
不過,他仍舊淒哀地凝視我,似乎不可置信。
在他心裡,我應當始終將他當作兩世的愛人。
「昭昭,你是不是……失憶了?」
我歪頭,說:
「人的品性和記憶無關,你有阿漓的記憶,不也照樣不如他。」
說完,我又提醒道:
「你忘了嗎?就是這把劍,你用來砍了阿漓的墓碑,還插進我的胸膛。赫連璟,你平生恣意妄為,作惡多端,終遭報應。」
惡毒,殘忍,這些曾經被他用來斥責我的字眼,我通通還給他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