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裡五味雜陳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"所以我們想，"小雯深吸一口氣，"以後給八千就行。我們自己再努力一點，應該能夠應付得來。"
聽到這句話，我內心確實鬆了口氣。
這三年來，雖然我從沒在他們面前表現出經濟壓力，但說不緊張是假的。每個月轉出去一萬塊後，我都要精打細算，才能保證自己的基本生活。
如果能減少到八千，對我來說確實會輕鬆很多。
我正想著該怎麼回應小雯的提議，突然注意到東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他的手緊握著筷子，關節都有些發白。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，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。
"東旭，你怎麼了？"我有些擔心地問道。
他沒有回答，只是死死地盯著桌面，整個人就像一根拉緊的弦，隨時可能斷掉。
小雯也察覺到了異常，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胳膊："老公，你沒事吧？"
就在這一瞬間，東旭猛地站了起來，雙手用力往桌沿一推——
06
桌子轟然倒地，湯汁四濺，碗碟摔得粉碎。
小月被嚇得大哭起來，小雯慌忙去抱孩子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"你們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？"東旭的聲音顫抖著，眼中含著淚水，"你們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什麼嗎？"
他指著散落一地的飯菜，聲音越來越大："我想的是我媽一個人省吃儉用，把退休金的大部分都給了我！我想的是她為了不讓我們有壓力，自己生病了都捨不得去好一點的醫院！"
小雯抱著小月，不知所措地看著他："老公，你冷靜一點，我們可以商量..."
"商量什麼？"東旭打斷了她，"商量怎麼繼續心安理得地花我媽的錢？還是商量怎麼假裝自己很體貼，說減少到八千就夠了？"
我終於明白了。
原來這三年來，東旭內心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。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來，我還以為他對這種安排很滿意。
"兒子，你聽媽說..."我想要解釋。
"媽，您不用說了。"東旭轉向我，眼淚終於流了下來，"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，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。每次收到您轉來的錢，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廢物。"
他坐在地上，雙手抱著頭："我已經快三十歲了，有妻子有孩子，卻還要靠母親接濟才能生活。每天看著同事們談論買車買房，我只能沉默。因為我知道，我現在擁有的一切，有一半都是用我媽的血汗錢換來的。"
小雯也哭了："老公，我不知道你心裡這麼難受。如果你早說出來..."
"說什麼？"東旭苦笑著搖頭，"說我是個沒用的男人？說我連養活妻兒的能力都沒有？"
他看向小雯："你剛才說要減少到八千，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時心裡想什麼嗎？我想的是，連我的妻子都覺得我們一直在占我媽的便宜。"
07
看著兒子痛苦的樣子，我的心都要碎了。
我走過去，想要扶起他，但他避開了我的手。
"媽，這三年來，您過得開心嗎？"東旭看著我，眼神里滿含痛苦，"您以為我不知道嗎？您的退休金原本就不多，給了我們一萬，您自己只能用六千多。您以前每年都會出去旅遊，現在已經三年沒出去過了。您以前身體不舒服就去省醫院看病，現在只敢去縣醫院。您以前會給自己買漂亮衣服，現在穿的都是好幾年前的舊衣服。"
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心。
原來他都知道，都看在眼裡。
"您以為您藏得很好，但我是您兒子，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？"東旭的聲音哽咽了，"每次您說'媽有錢，夠花的'時，我都想告訴您，我寧願過苦一點的日子，也不想讓您因為我而降低生活質量。"
小雯放下小月，走過去蹲在東旭身邊："老公，既然你心裡這麼難受，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呢？"
"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。"東旭痛苦地閉上眼睛，"一方面，我們確實需要這筆錢，小月的開銷，房貸，生活費，如果沒有媽的幫助，我們的日子會很緊張。但另一方面，我每天都在譴責自己，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兒子，不是個好丈夫，甚至不是個好父親。"
他抬頭看著我："媽，您知道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嗎？是我發現自己在習慣這種生活。剛開始收到您的錢時，我每晚都睡不著覺，覺得很愧疚。但時間長了，我竟然開始覺得理所當然。這讓我更加恨自己。"
我終於忍不住了，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。
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做一個好母親，在幫助兒子解決困難。沒想到這三年來，我的"幫助"竟然給東旭造成了這麼大的心理負擔。
"傻孩子，媽從來沒有覺得你不好。"我坐到他身邊，輕撫著他的頭髮，"你是媽這輩子最大的驕傲。從小到大，你都這麼懂事，這麼孝順，媽心甘情願為你付出一切。"
"可是媽，我不想要您的心甘情願。"東旭握住我的手，"我想要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，讓您過上更好的生活，而不是相反。"
08
那天晚上，我們三個人坐在滿地狼藉的餐廳里，進行了一次徹底的長談。
東旭告訴我，這三年來他一直在努力，想方設法增加收入。他在業餘時間接一些兼職工作，學習新的技能，爭取升職加薪的機會。
小雯也說，她其實早就想出來工作了，但東旭擔心小月太小，堅持讓她在家帶孩子。
"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安排一下。"我認真地說，"小月現在三歲了，可以上幼兒園了。小雯，你也該回去上班了。"
小雯點點頭："我也是這麼想的。我已經在家待了三年，很想重新回到職場。"
"至於錢的問題，"我停頓了一下，"從下個月開始，我給你們五千塊，主要用於小月的開銷。其餘的，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。"
東旭想要說話，我擺擺手制止了他。
"聽我說完。"我看著他們，"我給這五千塊，不是因為你們需要接濟，而是因為小月是我的孫女，作為奶奶，我有義務為她的成長出一份力。這不是施捨，不是幫助，而是我的責任和權利。"
我站起來，拉著他們的手："我們是一家人，一家人之間互相支持是天經地義的。但這種支持應該是有原則的，有邊界的。我不希望因為錢的問題，讓我們的親情變質。"
東旭緊緊抱住我："媽，對不起，讓您擔心了。"
"傻孩子，有什麼對不起的。"我拍著他的背，"是媽考慮不周到，沒有想到你的感受。"
後來，小雯重新找了工作，小月也上了幼兒園。沒有了我每月一萬塊的補貼，他們的生活確實緊張了一些，但我能明顯感覺到東旭的精神狀態好多了。
他重新變得積極向上，工作更加努力。半年後，他因為業績突出得到了升職，收入也有了明顯的提高。
而我，終於可以用自己的錢去做一些想做的事了。我報了一個老年大學的繪畫班，還計劃著明年春天去桂林旅遊。
最重要的是，我們一家人的關係比以前更加和諧了。
那天晚上掀翻的不僅僅是一張飯桌，更是壓在東旭心頭三年的重擔。有時候，愛需要界限，幫助需要原則，這樣才能讓每個人都活得更有尊嚴。
現在想起來，我很慶幸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。如果沒有那次爆發，我們可能永遠不會坦誠地面對這個問題，東旭會一直背負著心理負擔，而我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失去自我。
真正的愛，不是無條件的付出，而是讓對方成為更好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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