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母在屋外大聲叫:
「保小,先保小,一定要讓我的孫兒平安出世!」
我當機立斷:「小梨,快去請申典御過來。」
申典御是婦科聖手。
若有她在,孟嵐必有一線生機!
孟嵐緊緊抓住沈雲楓的手。
指甲嵌入皮肉,滲出鮮血。
沈雲楓恍若未覺,只一遍遍安撫:
「阿嵐,不怕,我在這。」
他向孟嵐說起從前在小漁村發生的種種。
語氣緬懷,夾雜濃濃愛意。
我站在一旁,看他情濃,悔不當初。
此時的孟嵐,已經顧不得回復沈雲楓。
她只覺得自己很痛。
肚子好像要爆炸了一般。
啊!!!
悽厲的慘叫一聲接一聲環繞。
穩婆連連鼓勵:
「對,就是這樣,再用力!」
「加把勁兒,孩子就快出來了。」
孟嵐幾乎要把嗓子扯破。
直到最後一聲。
撕心裂肺,響徹雲霄。
孩兒出世了!
13
穩婆利落的剪斷臍帶,抱在手裡拍打。
光溜溜的孩子霎時發出尖銳的啼哭聲。
「生了生了,是個小公子!」
產房內一片祥和。
穩婆忙不迭將孩兒裹上,抱出去給沈母看。
我攔住,將孩子橫抱過來,放在她面前:
「孟嵐,這是你的孩子。」
孩子出世了,穩婆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
再無人管她下身是否血崩。
母體是否還能存活。
她沒做過什麼惡事。
所謂的發瘋,也只是傷害她自己。
如此行徑,只因為她無所畏懼的愛上了一個男人。
我不知她是否甘之如飴。
但此時此刻,我願意為這個可憐的女子,讓出一條生路。
聽到孩子的哭聲,孟嵐勉強睜開眼睛。
是個粉嫩的男孩。
她扯了下嘴角,對我一笑。
包含歉意和感激。
她費力的伸出手,想伸摸一摸這個孩子。
可她沒有力氣了。
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,哼唧兩聲,在母親懷裡睡著了。
孟嵐笑了。
此時的她,笑的很是恬靜。
再無一絲戾氣。
她執意伸手,終於伸手摸上了孩子的臉頰。
最後,孟嵐輕柔在孩子額頭落下一吻。
末了,她看向我。
「你見過海嗎?」
我搖頭。
我長在長安,從未出去過。
長安無海。
我這輩子,大抵是見不到了。
她笑的很恬淡,「恭喜你啊。」
可我真的贏了嗎?
這場名為婚姻的角逐遊戲中。
我與她,雙輸。
她閉上眼,聲音很輕,唱起捕魚曲。
風吹蘆葦響,船兒輕輕盪。
撒下網兒盼魚忙,心隨水波漾。
魚兒躍水上,似我心跳蕩,
一網情深兩相望,愛意心頭藏。
她漸漸閉上眼,聲音越來越小:
「沈雲楓,把六十兩銀子還我。」
「我...我要回家了。」
此時的沈雲楓幾近崩潰,只能不斷乞求:
「阿嵐,求求你,別獨自拋下我好嗎?」
「等你好了,我就帶你離開京城,回小漁村生活好不好?」
「你打漁,我曬網,再生幾個孩子,光著腳在沙灘撒丫子的跑。」
他泣不成聲,將頭埋在她的手心。
只是,再換不得一句應答。
13
孟嵐去世後。
沈雲楓日日買醉,形銷骨立。
活的像酒鬼一般。
沈母喜滋滋抱走了孩兒。
在她心裡,孟嵐的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。
她是死是活,已經不重要了。
依照遺願。
我將孟嵐的屍骨送回了故鄉。
只在長安設了衣冠冢和靈位。
往後許多年,我一直在想。
那時的孟嵐,到底恨不恨我。
若恨我,為何那把刀,不是刺向我。
若不恨,為何要用性命做賭注。
搭上所有,只為了一個男人。
如果孟嵐不那麼剛烈。
如果她安穩於現狀,與那些後院侍妾一樣,日復一日在等待中消磨時光。
憑藉著寵愛,她完全可以安逸度完餘生。
可她是那樣的不羈的女子。
她見過江河湖泊。
見過潮汐湧來。
天地寬大,她享受過自由。
又怎麼會甘願,成為後院云云平凡的金絲雀。
她錯了嗎?
不。
錯的是世俗對女子的偏見和壓制。
我們都領悟到了這一點。
我只是稍微幸運,有人斡旋。
而她撞得粉身碎骨,再難回頭。
人吶,在生命的最終。
總是會想通一些東西的。
最後那場歌謠。
是她的致歉?
抑或是她與曾經的自己和解?
逝者已矣。
不重要了。
七日後,我抱著孩子,推開了沈雲楓的房門。
他睡在地上,酒瓶散落各處。
再無一絲昔日風采。
他醉眼矇矓,讓我和他喝兩杯。
我站在門口。
就那麼看著他。
「喝夠了就起來,現在做這副樣子,又給誰看。」
他苦笑:「連你也討厭我了,對不對。」
是。
他純良,但懦弱。
他的愛大膽熾熱,可卻毫無謀劃。
若不是生在沈氏,學了武功。
憑他的頭腦,一輩子很難出頭。
但我不能說。
因為他還是我的丈夫。
是我後半生需要依靠的人。
在孩子沒長成時,我不能放鬆一絲一毫。
「斯人已逝,活著的人總要過日子的。」
我將孩子抱到他面前;
「你看,這孩子的眉眼,多像她。」
沈雲楓愣愣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孩兒。
他想伸手摸一摸。
我沒讓。
「你鬍子拉碴,仔細劃傷他。」
我循循善誘:「我讓人燒了水,洗完澡好好睡一覺。」
「就算是為了孩子,也請你振作起來。」
沈雲楓愣愣看著我。
眼神逐漸升起希望。
第二日,他一改往日頹廢,重去折衝府當值。
又過一個月。
沈母將孩子送到了我院子。
她說自己年齡大了,整天被孩子的哭鬧聲吵得頭疼。
只能讓我管。
我知曉她這是說辭。
我將孟嵐的身後事打理的井井有條。
又設計讓他兒子重新振作。
應當是通過了她的考驗。
縱使不喜歡孟嵐。
可這是她的孫兒。
正是因為疼愛,所以才要送來給我養。
總不能主母活的好好地,孫兒卻放在祖母膝下教導。
要是傳出去,像什麼樣子。
剛滿月的糰子,摸起來軟軟的。
我給他起了個名字,叫旭兒。
旭日東升。
他的出生,於所有人而言,都是一個新的希望。
14
旭兒三個月時,得了黃疸。
幸好那日是申溪來問診的日子。
申典御年齡大了,我也不好勞煩他。
他便向我推薦了小孫女申溪。
申溪診脈後,當即煎了藥給旭兒服下。
旭兒連喝了五天黑漆漆的藥,黃疸終於退了。
我給了申溪一千兩銀子。
她執意不收。
「夫人給我的診金已經夠了,治病救人是我分內之事,又怎能以此為憑,多收人錢財?」
她年方十三,還未及笄。
說話卻很老成。
我誇她天賦極高,比太醫院那幫老頭兒也不遑多讓。
她笑容勉強,告辭走了。
我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。
申溪頗有行醫天賦。
看病問診抓方,竟他爹還強許多。
卻因為是個女兒身,進不了太醫院。
只能私下給內宅婦人看病。
這個世道對女子,真的有些不公平了
日子一晃而過。
有了申溪這個小醫仙,旭兒平安長到了三歲。
沈雲楓正式為他起了名字,叫沈闌旭。
這幾年,我曾幾次做主給沈雲楓納妾。
他執意不肯。
沈母送了他兩個通房。
也被他直接安排成了洒掃丫鬟。
沈母對我很好。
唯在子嗣一事,對我有些微詞。
從剛開始的言語暗示,到後來的打開天窗說亮話。
明里暗裡,不知勸了多少。
她年紀大了,去年冬天生了病,身子一直不好。
我日日伺候著,什麼藥好吃什麼。
可效果甚微。
春夜月,她溘然長逝。
閉上眼之前,她拉著沈雲楓的手。
不斷重複一個詞:
子嗣...
子嗣...
子嗣...
沈母去世,沈雲楓丁憂三年。
與我相處的日子多了起來。
因為孟嵐的死,他對旭兒總是淡淡的。
趁他空閒,我讓他親自教旭兒練武。
練離了,再讓他帶旭兒放風箏。
增進父子感情。
一段時日下來,旭兒開朗很多。
父子關係更融洽了。
丁憂結束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