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
「你胡說什麼!我什麼時候要你的命了?」趙紅尖叫起來,伸手想來搶桌上的紙。
我反手按住,目光如刀:「那天晚上,我發著39度8的高燒被你趕出門。你說家裡沒錢給我治病。可是,就在我被趕出門的第二天,你去乾了什麼?」
我猛地將第二張紙拍在桌上。
「看看這是什麼!」
那是一張\\「老鳳祥銀樓」的發票複印件\\。
日期:2006年12月22日。正是我在樓道里凍了一夜後的第二天早晨。
商品明細:千足金婚嫁套裝(項鍊、手鐲、耳環、戒指),備註:龍鳳呈祥限量款。
總金額:38,000元。
「三萬八千塊。」我看著趙紅那張逐漸從慘白轉為豬肝色的臉,「06年的金價才多少錢?你為了顯擺,買的是工費最貴的限量款全套!那天早上,我還在張奶奶家喝薑湯續命,醫生說我再晚送去半小時就會燒成腦膜炎。而你,拿著我父母用命換來的錢,去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行頭!」
「你不僅見死不救,你還在我生死未卜的時候,去享受你的富貴!」
「這不是謀財害命是什麼?!」我吼了出來。
這是十七年來,我第一次在這個家裡大聲說話。
林浩手裡的手機滑落到桌上,發出「哐」的一聲。他愣愣地看著那張發票,又看看自己的母親,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。
大哥林峰的手開始劇烈顫抖,煙頭燙到了手指,他卻毫無反應。
「那……那是給我媽買的壽禮……」趙紅還在狡辯,但聲音已經明顯發虛,身體開始往後縮。
「壽禮?你媽屬雞,這上面刻的是龍鳳,你騙誰?」我冷笑,「要不要我把你當年戴著這套金首飾打麻將的照片也拿出來?朋友圈雖然刪了,但鄰居阿姨們的手機里可都有留底。」
我重新坐回椅子上,看著面前這個已經有些崩潰的女人。
「但這還不是最精彩的。」
我從鐵盒最底部,拿出了一封信。信封已經拆開了,裡面的信紙皺皺巴巴,上面有著明顯的淚痕。
這不是我的淚痕,是當年大哥寫的,卻沒敢寄出去。
「哥,這封信,你應該還記得吧?」我把信遞給林峰。
林峰看到信封的那一刻,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。他下意識地伸出手,似乎想抓住我的衣袖求情,但當他的目光觸碰到我冰冷的眼神時,那隻手懸在半空,像一隻被燙到的狗一樣猛地縮了回去,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。
「這……這是……」
「這是當年你要寄給大舅的信,被我撿到了。」我看著大哥,「你說你對不起我,說趙紅逼著你把我送走,送去給那個在南方開黑磚窯的遠房表叔當學徒。說是學徒,其實就是賣豬仔,拿兩萬塊錢的好處費,以後我的死活跟家裡無關。」
5.
這句話一出,連一直玩世不恭的侄子林浩都驚得站了起來:「媽?要把叔叔賣了?這是犯法的啊!」
趙紅的臉漲成了紫紅色,那是極度羞憤和恐懼混合的顏色,就像菜市場上放久了的豬肝。她渾身發抖,指著我:「你……你血口噴人!那都是為了你好!讓你去學門手藝!」
「學手藝?」我拿起那個黑色的U盤,聲音冷得掉渣,「這裡面,有表叔後來因為非法拘禁和僱傭童工被判刑的判決書。判決書第三頁受害者名單里,有三個和我當年一般大的孩子,因為逃跑被打斷了腿,終身殘疾。」
「如果當年我真的被送去了,現在的我,不是死在磚窯里,就是個殘廢。趙紅,你管這叫『長嫂如母』?你這分明是蛇蠍心腸!」
「夠了!」大哥突然吼了一聲。
他捂著臉,痛哭流涕:「小宇,是哥對不起你……哥窩囊,哥管不住她……當年那金項鍊我知道,但我不敢說啊……」
「你閉嘴!」趙紅瘋了一樣撲過去打大哥,「你個沒用的東西!現在說這些幹什麼?房子是我們要買的嗎?是為了浩浩!為了咱們老林家的香火!」
她轉過頭,惡狠狠地盯著我,試圖用最後的撒潑來挽回局面:「林宇,就算當年的事是我做的不對,但那都過去了!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?你現在有錢了,拿點錢出來幫幫親侄子怎麼了?你難道真的要看著浩浩結不成婚?」
「這就是你的邏輯?」我看著這個無可救藥的女人,「因為我活下來了,所以你的罪惡就可以一筆勾銷?因為我有錢了,我就該為當年的施暴者買單?」
我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領。
「趙紅,你聽好了。」
「第一,這80萬,我一分錢都不會出。」
「第二,這套房子。」我指了指腳下,「當年爸媽留下的遺囑,我也找到了。雖然沒有公證,但有見證人簽字。上面寫得清清楚楚,房子歸兄弟二人共同所有,賠償金專款專用供我讀書。」
我從包里拿出一份律師函,拍在滿是油污的桌子上。
「我已經委託了律師。這十七年來,你們侵占我的撫養費、教育基金,還有這套房子的一半產權,連本帶利,我們法庭上算。」
「最後。」我看了一眼那個被慣壞了的侄子林浩,「浩浩,你不是問你媽要房子嗎?你媽當年吞了我的60萬,按這十幾年的房價漲幅和理財收益,至少值200萬。這筆錢,足夠你付首付了。你問她要,別問我。」
「我們要起訴!」趙紅尖叫道,「我是你嫂子!你不能這麼對我!」
「嫂子?」我走到門口,停下腳步,回頭看了她最後一眼。
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。扭曲、貪婪、恐懼,唯獨沒有人性。
「長嫂如母,那是對有良心的人說的。」
我說出了那句在心裡憋了十七年的話,「對於惡人,只有法律和證據,才是最好的親人。」
6.
我走出了那個讓我窒息的單元樓。
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,但空氣無比清新。
身後隱約傳來趙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,還有盤子摔碎的聲音,林浩的抱怨聲,大哥的怒吼聲。
那個曾經困住我童年夢魘的家,正在分崩離析。
我走到路邊的垃圾桶旁,拿出了那個生鏽的「藍罐曲奇」鐵盒。
它曾經裝載著我所有的痛苦、仇恨和證據。我把它帶在身邊十七年,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個寒冷的冬夜。
但現在,證據已經移交給了律師,仇恨也隨著剛才那場痛快淋漓的清算而消散。
我手一松。
「哐當」。
鐵盒落入垃圾桶深處,發出一聲沉悶的迴響。
就像是一塊壓在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地。
手機震動了一下,是一條銀行簡訊。不是轉帳,是這個月的工資到帳了,數字很長,足以讓我在這個城市過得很好。
我拉黑了趙紅、林浩和大哥的所有聯繫方式。
坐進車裡,我看著後視鏡里的自己。那個曾在雪地里瑟瑟發抖的少年,終於在這一刻,徹底長大了。
我發動車子,音響里自動播放起一首老歌。
車窗外,陽光正好,路還很長。
這一次,我是真的自由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