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婉清停下了腳步，緩緩轉過身。
她看著婆婆那張因為緊張和羞愧而微微扭曲的臉，心中沒有一絲一毫勝利的快感，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悲涼和早已預料到的荒謬。
她深吸了一口氣，平復下翻湧的心緒，目光平靜地迎向婆婆充滿期盼又帶著命令意味的眼神。
她清晰地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
「媽，家裡的錢，你不是一直說，我不能碰嗎？」
章節五：冰封的愕然與爆發的質問
這句話，聲音不大，卻像一道驚雷，在王桂芬的耳邊炸響。
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，那雙習慣於掌控和挑剔的眼睛，此刻瞪得極大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驚怒。
她似乎想說什麼，嘴唇翕動了幾下，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。
李婉清的話，像一把精準無比的鑰匙，瞬間打開了她精心構築多年的防禦工事，露出了裡面不堪一擊的虛弱。
「李婉清！你……你這是什麼意思！」 王桂芬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，尖利而顫抖，帶著色厲內荏的虛張聲勢，「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？
那是你公公！是陳默的爸！」 「正因為是爸，是陳默的爸，是這個家的事，」李婉清的語氣依舊平靜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，「所以，為什麼到了需要救命錢的時候，我這個一直被排除在『家裡錢』之外的人，反而成了最後的指望？」 她的目光轉向一旁呆若木雞的丈夫，「陳默，你也想知道為什麼，對嗎？」
陳默仿佛被這一幕驚呆了，他看著妻子，又看著臉色煞白的母親，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不安攫住了他。
「婉清，媽……你們…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？
媽，家裡的錢呢？
爸的手術費……」 他終於將一直壓抑在心底的疑問吼了出來。
王桂芬在兒子連聲的追問下，身體猛地一顫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，踉蹌著後退一步，倚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。
她逃避著兒子和兒媳的目光，整個人蜷縮起來，先前那點強撐起來的氣勢蕩然無存，只剩下全然的狼狽和恐慌。
「錢……錢……」她喃喃著，眼淚毫無徵兆地涌了出來，那不是悲傷的淚，而是秘密被逼到角落，無處遁形的絕望的淚。
「沒了……大部分……都沒了……」
章節六：深潭下的真相
「沒了？
什麼意思？！」陳默的聲音因震驚而拔高，引來了不遠處護士站的目光。
他難以置信地衝到母親面前，「媽！你說清楚！爸的工資，我的工資，還有家裡這麼多年的積蓄，怎麼可能沒了？！」
李婉清默默地站在一旁，心中並無太多意外，只有一種「果然如此」的沉重。
她走過去，輕輕扶住幾乎要癱軟在地的婆婆，將她攙扶回長椅坐下。
此刻的爭吵毫無意義，弄清錢的去向，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。
在王桂芬斷斷續續、夾雜著哭泣和悔恨的敘述中，一個隱藏多年的巨大窟窿，終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原來，幾年前，王桂芬在一個遠房親戚的鼓動下，接觸到了一個號稱「高回報、零風險」的民間投資項目。
起初，確實收到了一些可觀的「分紅」，利慾薰心之下，她不僅將家裡的積蓄全部投入，還瞞著丈夫和兒子，以各種名義向親戚借了不少錢，甚至動用了陳默父親準備用來買斷工齡的一筆錢，全都投了進去。
她沉浸在一夜暴富的美夢裡，享受著在親朋好友面前若隱若現的「闊綽」，幻想著等賺夠了錢，再給家人一個驚喜。
然而，好景不長，那個項目很快露出了龐氏騙局的真面目，平台關閉，負責人捲款跑路。
她投入的所有錢，血本無歸。
為了填補漏洞，為了維持表面的風光，更為了不被丈夫和兒子發現她的愚蠢和失敗，她只能拆東牆補西牆，用陳默後來上交的工資去償還之前的借款和利息。
家裡的經濟，早已是一個空架子，全靠她勉力支撐著門面。
這次陳建國的重病，如同一根最後的稻草，徹底壓垮了她精心維護的假象。
「我……我也是想為家裡多賺點錢啊……誰知道……誰知道會這樣……」王桂芬泣不成聲，曾經的強勢和精明消失殆盡，只剩下一個被貪婪和恐懼摧毀的老婦人。
陳默聽著母親的敘述，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，他踉蹌著後退，靠在牆上，雙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頭髮。
憤怒、失望、心痛、難以置信……種種情緒在他胸中翻騰。
他信任母親，將家庭的經濟大權全權交付，卻沒想到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巨大的、幾乎將家庭拖入深淵的騙局。
「所以……所以你一直不讓婉清碰錢，不是防著她，是怕她發現這個窟窿？！」陳默的聲音嘶啞，充滿了痛苦。
章節七：絕境中的微光
真相大白，帶來的不是解脫，而是更深的絕望。
手術費像一座大山，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王桂芬的哭聲，陳默痛苦的沉默，交織成病房外最壓抑的樂章。
李婉清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，看著丈夫崩潰的模樣，看著婆婆徹底垮掉的神情，又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窗，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，對此一無所知、亟待手術的公公。
她深吸一口氣，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。
所有的委屈、不甘、憤怒，在一條生命面前，似乎都需要暫時讓步。
她走到陳默身邊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，然後轉向仍在啜泣的王桂芬，語氣異常冷靜：「媽，現在不是哭的時候。
爸的手術不能等。
錢，我來想辦法。
」
這句話，比之前那句反問更具衝擊力。
王桂芬的哭聲戛然而止，她抬起頭，淚眼婆娑地看著李婉清，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微弱的、不敢置信的希望。
陳默也猛地抬起頭，看向妻子：「婉清？
你……你能有什麼辦法？
那可不是小數目……」
李婉清沒有直接回答，只是從隨身的背包里，拿出了自己的錢包，從夾層里取出一張看起來並不起眼的銀行卡。
她將卡遞到陳默面前，平靜地說：「這裡面有十萬塊，是我工作這些年，偷偷攢下來的。
本來是想……等我們有機會搬出去的時候，付個小房子的首付。
先拿去給爸做手術吧。
」
那一刻，時間仿佛再次靜止。
王桂芬張大了嘴，看著那張輕飄飄的卡片，仿佛看著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東西。
這個她一直防備、一直輕視的兒媳，這個被她排除在家庭財政之外的「外人」，竟然在家庭最危難的時刻，拿出了救命的錢！而且，這筆錢，是她靠自己，一分一厘攢下來的！巨大的羞愧和感激像潮水般湧上心頭，讓她無地自容，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張卡，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，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陳默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他看看銀行卡，又看看妻子平靜而堅定的臉，眼眶瞬間紅了。
他想起自己曾經的逃避，想起對妻子訴求的忽視，想起母親掌控下妻子所受的委屈……巨大的愧疚和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，讓他一把將李婉清緊緊抱在懷裡，聲音哽咽：「婉清……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我……」
李婉清任由丈夫抱著，沒有掙脫，也沒有回應。
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，然後低聲說：「快去繳費吧，爸等著呢。
」
章節八：餘波與重塑
手術很成功。
陳建國被推出了手術室，送到了監護病房。
麻藥過後，他虛弱地睜開眼，看著圍在床邊的家人，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。
錢的危機暫時解除，但家庭內部的風暴，卻剛剛開始。
陳默在經過最初的震驚和感激後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
他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家，審視母親長久以來的控制，審視自己的懦弱和失職，更深刻地認識到妻子在這個家庭里所承受的委屈和她的堅韌。
王桂芬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。
她不再趾高氣揚，不再對家務指手畫腳，甚至不敢與李婉清對視。
她變得小心翼翼，搶著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，照顧丈夫，收拾家務，但在飯桌上，她常常是沉默的，眼神裡帶著揮之不去的羞愧和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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