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眸裡帶著濃郁的不耐,滿臉寫著我在無理取鬧。
我想,他真愛她。
愛到可以忽視我顯而易見的虛弱,愛到不問緣由地站到了我的對立面。
我發了狠地咬他,他依舊死死地捂住我的嘴不肯鬆手。
我不甘心地踩他的腳,他就任我踩。
我奮力扭動著身軀,他就緊緊地箍住我。
一直到我筋疲力盡,氣極攻心昏了過去,他才發現不對勁。
7
刺眼的白色充斥著我整個視野,宋景余坐在我的床邊,一根一根地抽著煙。
「你就這麼恨我。」宋景余眼角泛著紅,像是哭過一場。
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的肚子:「甚至不惜殺死我們的孩子。」
那個時候我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,只想要用最惡毒的話刺他。
針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會痛不是嗎?
「對,宋景余,我就是要殺了他報復你。」
他聲音顫抖:「我們的事,為什麼要扯上孩子?」
為什麼要扯上孩子?
我也想問這個問題。
可我在說:「如果你和周筱不再有牽扯,他就不會死。
「是你殺了他。
「你和周筱一起殺死了他。」
「蘇婉……」
宋景余厲聲打斷了我:「你別扯上筱筱,她什麼都不知道。」
天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多想笑。
這個時候了,他還在護著她。
我看著他:「宋景余,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沒腦子。
「周筱不知道她這麼做會給我帶來傷害,還是不知道她是在做小三?」
宋景余的眉越蹙越緊:「蘇婉,你別太咄咄逼人了,我和筱筱什麼都沒有。」
我咄咄逼人?
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對我聲色俱厲的人。
太陌生了。
真的太陌生了。
我瞧著他,嗤笑道:「宋景余,你虛偽得讓我感到噁心。
「你和周筱都該死,都該死。」
宋景余先是一顫,後捏住我的肩忽地笑了:「蘇婉,你知不知道,你這麼做的後果。」
什麼後果?
我只想把他和周筱捅個稀巴爛。
我死死地盯住他:「我蘇婉,什麼後果都付得起。」
他被我激得臉色暈紅,大口地喘著氣。
我們就像兩隻瀕臨崩潰的獸緊緊地盯著彼此。
都恨不得撕咬下對方的肉才好。
隨後他緊緊箍住我,這時我們又像是熱戀的愛人一般相擁。
他極小聲極小聲地在我耳邊呢喃:「蘇婉,你知道嗎?
「我本來準備照顧完筱筱就和你重新開始的。」
像是想到什麼,他頓了頓,然後用極殘忍的語調說:「但是,你不配。」
他一字一句,像是要把所有的恨都淬進去:「放心,我不會和你離婚。
「我要你看著我和周筱恩愛綿長,我要你在宋太太這個位置上看著什麼是痛苦。」
滿室寂靜,我仿佛又看見十七歲的宋景余,小心翼翼地扯著我的衣角:「婉婉,你還要我嗎……」
「好。」
好吧。
宋景余,我要你哦,你以後可不要讓我難過。
悲憤像是一把鈍刀,一下一下地凌遲著我的心。
我覺得痛極了。
但我回抱住了他,我聽見我極輕極快地回道:「那我祝你們這輩子情比金堅,生死不離。」
8
宋景余說到做到。
他連夜就搬出了我們的婚房,在外安置了一套別墅和周筱共築愛巢。
除了必要的場合,我根本見不到宋景余。
至於他們的消息都是由宋景余好友的女友 Monica 告知我。
Monica 對於我和宋景余的較勁十分不解,她覺得我完全可以裝作不知情,先和宋景余結婚。
至於周筱,宋景余這類人一般玩玩也都忘記了。
我這樣,是給宋景余和周筱製造羈絆。
是主動給周筱遞刀。
我不咸不淡地「嗯」了聲。
Monica 說得沒錯,宋景余的父母也在我流產後發出過這番言論。
他們說我選了條最愚蠢,最傷己身的辦法,真是白瞎我這高材生的名頭。
但我見過十七歲宋景余熾烈而又純凈的愛,便再不能接受這樣的背叛。
我就是要犯蠢,我就是要撞得頭破血流。
我偏要用最痛最慘烈的辦法,來告訴宋景余我的痛。
宋景余心軟,我要他和我一起跌落痛苦裡,不得解脫。
只有他痛了,我才高興。
就像宋景余父母當初不贊同時,對我說的:「蘇婉,你原生家庭並不美滿,這樣的家庭的孩子性子往往帶著偏激。
「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兒子受到傷害。」
一語成讖。
我為了報復宋景余跳了樓。
9
我的葬禮並沒有幾個人參加,除了宋景余及其父母外,也就是 Monica 了。
Monica 撣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墓碑,發出了和宋景餘一樣的感言:「蠢貨。」
她躬身將懷裡的野雛菊放在墓碑邊,輕喃:「死有什麼用,還不是給別人騰位置。」
她將腳邊的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拖到了宋景余那。
「宋大少,勞煩您將裡面的東西按標籤燒給宋淮景小朋友。」
倏地,她話鋒一轉:「當然,你要是不樂意可以把它們都扔了。
「反正我是沒空幫這個蠢女人燒。」
她的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,讓人看不透她哪句話是真。
微噪的風吹過她姣好的面頰,她隨意地攤開了手:
「哦,對了,這個給你,蘇婉說讓我放進她墓里,我給忘了。」
那是一個素白的骨瓷的小瓶子,裡面有著不知名的齏粉。
Monica 語調輕佻:「嗯,你可得當心,裡面是宋淮景小朋友,可別摔了。
「摔了就是沒嘍。」
隨著 Monica 的這句話,宋景余抬起了眼,細碎的陽光越過他的臉。
他握住那個小瓶子,眼眸黯淡:「你早就知道蘇婉會自殺?」
Monica 不置可否。
宋景余問:「為什麼不阻止她?」
Monica 一雙瀲灩的眸子終於淬了點笑意,她雙手環胸,高跟鞋走得噠噠響。
「我怎麼知道這個蠢女人真會死,我都忙死了,什麼 shopping 啊,香氛會啊,我都轉不停地好不啦。」
她無所謂地聳肩:「你這是在怪我嗎?不會吧,宋大公子,看不出來啊,你還關心她。
「但是,你不是她丈夫嗎?
「你都管不了,我又怎麼管得了。」
她的話極盡惡意,卻說得宋景余啞口無言。
Monica 心滿意足地轉身,路過宋景余還拍了拍他的肩:「我覺得你還是都扔了吧,免得麻煩不是。」
宋景余的表情終於有所波動,Monica 卻是得意沖他眨了眨眼:「別謝我哦~」
10
宋景余沒有扔,而是連瓶帶袋子運回了我和他的家。
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。
宋父宋母也未曾勸得了。
他將東西抱到了沙發上,對著我的照片冷哼:「蘇婉,你活得多失敗,連個靠譜的朋友都沒有。」
他扯了把椅子坐在了巨大的落地窗前,像是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。
他看著外頭的夜景自言自語起來:「你從這上面跳下去的時候怎麼想的?」
無人回應。
過了一會,他又說道:「我又開始說蠢問題。」
他熟稔地從口袋裡掏出煙,打火,吞雲吐霧。
裊裊白煙里,他伸手握住那個小小的骨瓷瓶子仔細打量。
「宋淮景小朋友?」
然後又嗤笑出聲,將小瓶子隨手放在了圓桌上。
猩紅的火光燃到了煙蒂,宋淮景恍若未覺,一直快燒到手才摁滅在煙灰缸里。
他衝著我的照片勾了勾嘴角:「蘇婉,我倒要看看,你搞什麼鬼。」
他打開那個黑色大塑料袋,像是要揭開什麼秘密。
其實黑色大塑料袋裡的東西很簡單,是我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置辦的衣物和謄寫的往生經。
還有我的悔過書。
我給宋淮景小朋友的悔過書。
11
是的,我後悔了。
在無數個漫漫黑夜裡,我都會想起那個冰冷的手術室。
「腿張開。
「嗯,好,就是這樣。」
我清楚地感知到有什麼東西自我身體里剝離。
一寸又一寸,直到那句:「好了。」
初秋明明還沒降溫,我卻覺得好冷。
這種冷一直延續了好多年。
冷到我夜不能寐。
冷到我抽完了一支又一支煙,還是沒想明白,他怎麼也不來夢裡找找我。
便是嚇嚇我,罵罵我也好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