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秀蘭緩緩走進自己的房間,關上門。外面傳來張建軍的聲音:「爸媽,你們別哭了,我這都是為了這個家好...」
她坐在床沿,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照片。那是她和丈夫的結婚照,兩個年輕人笑得燦爛,對未來充滿希望。
照片中的丈夫永遠不會知道,他走後,妻子替他盡孝二十八年,最終換來的是一無所有。
窗外,銀杏樹在寒風中搖曳,光禿禿的枝楨劃破灰白色的天空。
第七章 從那天起
從那天起,李秀蘭不再是從前的李秀蘭了。
她依然照顧公婆的飲食起居,依然凌晨起床做飯,深夜伺候老人起夜。但她的眼神不再有溫度,動作不再有關懷,就像一台執行程序的機器。
從那天起,她不再叫「爸」、「媽」,而是客氣地稱他們「您」或者直接省略稱呼。
「該吃藥了。」
「飯做好了。」
「水溫調好了。」
從那天起,她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書房,與公婆的臥室保持最遠的距離。那棵銀杏樹,她也不再每天打掃落葉,任它們在院子裡堆積、腐爛。
從那天起,她開始聯繫中介,打聽那套單位房能否賣出好價錢。開始整理簡歷,儘管五十二歲的她在就業市場上毫無競爭力。
從那天起,她會在公婆睡後獨自出門,在公園長椅上坐很久。冬天的寒風刺骨,卻比不上她心中的冰冷。
一個星期後的傍晚,李秀蘭正在廚房熬粥,突然聽見客廳里傳來驚呼聲。她快步走去,發現公公倒在地上,婆婆驚慌失措地喊著:「老頭子!你怎麼了!」
她冷靜地檢查公公的情況,撥打120,通知張建軍。整個過程沒有一絲慌亂,也沒有一滴眼淚。
醫院急診室里,醫生診斷是輕微腦梗。「幸好送來得及時,不然後果不堪設想。」
張建軍趕到時,公公已經脫離危險。他一把拉住李秀蘭的手:「嫂子,謝謝你!要不是你...」
她輕輕抽回手:「應該的。」
這三個字說得雲淡風輕,卻讓張建軍愣在原地。他這才注意到,嫂子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永遠地消失了。
婆婆顫巍巍地抓住她的衣角:「秀蘭,媽知道錯了...等老頭子出院,我們就改遺囑,一定給你和磊磊應有的那份...」
李秀蘭看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公公,又看看滿臉淚痕的婆婆,緩緩搖頭:
「太晚了,早就回不去了。」
第八章 病中懺悔
公公住院的那一周,是張家最混亂的日子。
張建軍請了假在醫院陪護,但不到兩天就焦頭爛額。他不懂如何照顧病人,常常手忙腳亂,連基本的喂飯都要護士指導。
周莉來了兩次,每次都捂著鼻子站得老遠:「消毒水味兒真重。」她放下果籃,找藉口匆匆離開,從不超過十分鐘。
婆婆因為焦慮和勞累,老毛病也犯了,只能躺在隔壁病床輸液。醫院成了臨時的家,卻毫無溫馨可言。
第四天凌晨,公公突然情況惡化,被推進ICU。醫生下達病危通知書時,張建軍雙手顫抖,幾乎握不住筆。
「不可能...爸前幾天還好好的...」他喃喃自語,第一次顯露出脆弱的一面。
李秀蘭默默接過筆,在家屬欄簽下名字。她的表情平靜如水,仿佛只是在簽一份普通的文件。
「嫂子,你就不難過嗎?」張建軍突然問道,語氣中帶著不解甚至一絲憤怒。
她抬眼看他:「眼淚救不回人命。」
ICU探視時間只有下午半小時。那天張建軍進去不久就紅著眼圈出來了:「爸一直喊你的名字。」
李秀蘭穿上無菌服,走進重症監護室。公公躺在各種儀器中間,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。
「秀...蘭...」老人費力地睜開眼,聲音微弱如絲。
她站在床邊,沒有說話。
「對...不起...」公公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,「建軍他...逼我們...說如果不分給他...就斷絕關係...」
李秀蘭輕輕為老人擦去眼淚:「別說了,好好休息。」
「不...讓我說...」老人抓住她的手,用力之大使指節發白,「那份協議...我們後悔了...床頭櫃鑰匙...夾層里...有新遺囑...」
監測儀器突然發出警報聲,護士急忙進來:「病人情緒太激動了,請您先出去。」
走到ICU門口時,她回頭看了一眼。公公正望著她,嘴唇嚅動著,似乎在重複三個字:「對不起。」
那一刻,李秀蘭築起的心牆出現了一絲裂縫。
第九章 隱藏的遺囑
遵照公公的提示,李秀蘭回家找到了那把藏在鐘擺後的鑰匙。
打開床頭櫃的夾層,裡面果然有一份新立的遺囑,公證日期就在拆遷簽字日的前一天。遺囑明確寫道:拆遷款中六十萬歸李秀蘭,四十萬歸張磊,剩餘二十八萬六千元留作二老養老之用。
附頁還有一封信,是公公歪歪扭扭的字跡:
「秀蘭,當你看到這封信時,爸可能已經不在了。這輩子最大的遺憾,就是臨老糊塗,傷了你的心。建軍以斷絕關係相逼,我們一時糊塗簽了那份協議。第二天我就後悔了,偷偷立了新遺囑。爸知道你不在乎錢,在乎的是二十八年的情分。這份情,張家欠你的,今生難還。」
信紙上有淚漬暈開的痕跡。
李秀蘭握著遺囑,雙手顫抖。二十八年的付出,原來公婆心裡是明白的。這份認知讓她蹲在地上,無聲地痛哭起來。
然而就在此時,手機響了。是醫院打來的:「張老先生醒了,想見您和張建軍先生。」
趕到醫院時,張建軍和周莉已經到了。公公的精神意外地好,甚至能坐起來喝幾口粥。醫生把張建軍叫到辦公室談話,回來時他眼圈通紅。
「爸的情況暫時穩定了,但醫生說...」他哽咽著說不下去。
周莉接話:「醫生說這次很危險,要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公公招手讓李秀蘭走近,握住她的手:「找到...了嗎?」
她點點頭。
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,然後看向張建軍:「建軍,爸有件事要告訴你...」
就在這時,監測儀器再次發出刺耳的警報。醫護人員衝進來進行搶救,家屬被請出病房。
走廊上,張建軍突然問:「爸讓你找什麼?」
李秀蘭猶豫了一下。公公顯然是想親自告訴兒子新遺囑的事,現在該由她來說嗎?
周莉敏銳地察覺到什麼:「嫂子,爸是不是給你留了什麼東西?」
面對兩雙審視的眼睛,李秀蘭最終選擇沉默:「沒什麼,只是些老物件。」
一小時後,醫生走出病房,遺憾地宣布:「我們盡力了。」
婆婆聽到這個消息,當場暈厥過去。病房裡亂作一團,沒人再關心什麼「老物件」。
葬禮辦得簡單而隆重。張建軍以孝子身份接待賓客,接受安慰。李秀蘭默默處理著後勤事宜,安排餐食、回禮,一如過去二十八年她為這個家做的一切。
葬禮結束後,婆婆被接去張建軍家暫住。臨上車前,老人緊緊抓著李秀蘭的手:「秀蘭,媽以後就靠你了...」
周莉的表情瞬間僵硬。
李秀蘭沒有回答,只是輕輕抽回了手。
第十章 風暴來臨
婆婆在張建軍家住了不到一周,就打電話給李秀蘭哭訴:「秀蘭,來接我回去吧,我受不了了...」
原來周莉雇了個保姆照顧婆婆,自己幾乎不露面。張建軍工作忙,早出晚歸。保姆見家人不重視,也對老人敷衍了事。
更讓婆婆寒心的是,她無意中聽到兒子兒媳的爭吵。周莉說:「老不死的什麼時候走?天天住這兒,麻煩死了!」
李秀蘭猶豫再三,還是開車去了張建軍家。一進門就看見婆婆獨自坐在陽台上,背影淒涼。
「媽,我來接您回家。」
婆婆驚喜地回頭,老淚縱橫:「秀蘭...你還肯叫我媽...」
就在這時,張建軍和周莉回來了。見李秀蘭在收拾婆婆的東西,周莉立刻發作:「嫂子這是什麼意思?嫌我們照顧得不好?」
「媽想回家了。」李秀蘭平靜地說。
張建軍皺眉:「嫂子,媽在這住得挺好的。你接回去,鄰居們會說閒話的。」
「就是!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虐待老人呢!」周莉附和。
婆婆突然開口:「我就是想回家,跟秀蘭住。」
周莉冷笑:「媽,您老糊塗了吧?現在家裡誰做主您不清楚嗎?拆遷款在我們手裡,您當然應該跟我們住!」
這句話刺痛了李秀蘭。她打開包,取出那份遺囑複印件:「說到拆遷款,爸臨終前留下了這個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