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。二十八年來，這是公公第一次在家庭決策中主動詢問她的意見。
「我覺得...」她剛開口，就被張建軍打斷。
「嫂子照顧爸媽辛苦了，這些煩心事就不勞你操心了。」張建軍笑容可掬，「我和周莉已經考察過了，城郊新開的養老院條件很好，拿了補償款可以把爸媽送過去，有專業醫護人員24小時照顧。」
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。
李秀蘭抬起頭：「你說什麼？」
「養老院啊！專業機構，比在家照顧得好多了。」周莉趕緊補充，「嫂子你也該享享福了。」
李秀蘭看著公婆瞬間蒼白的臉，心臟像是被什麼攥緊了。二十八年來，她從未想過把二老送走。
「我不同意。」她聲音不大，卻異常堅定，「只要我還能動，就不會把爸媽送養老院。」
張建軍臉色沉了下來：「嫂子，這事不能感情用事。你今年也五十二了，還能照顧爸媽幾年？」
「到不能動的那天為止。」她平靜地回答。
會議不歡而散。臨走時，張建軍把父母叫進臥室密談許久。李秀蘭收拾著客廳，隱約聽見「遺囑」、「公證」之類的詞語。
那晚，公公失眠了，咳嗽一陣響過一陣。李秀蘭守在床邊喂水拍背，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：「秀蘭，爸對不住你。」
她以為公公說的是夜不能寐給她添麻煩的事，輕輕搖頭：「沒事的，爸，我不困。」
老人張張嘴，最終什麼也沒說，只是長長嘆了口氣。
第五章 風暴前夜
拆遷簽字日前一周，家裡的氣氛越發詭異。
張建軍來得越來越勤，每次都帶些父母愛吃的東西，關起門來一聊就是大半天。有次李秀蘭送茶水進去，談話立刻戛然而止。
婆婆最近看她的眼神有些躲閃，好幾次欲言又止。李秀蘭察覺到了異常，但二十八年的親情讓她不願多想。
簽字日前三天，公公突然說想吃城南那家的芝麻餅。那家店距離很遠，來回至少要兩個小時。
李秀蘭猶豫了一下：「爸，明天我去買行嗎？今天天氣預報說下午要下大雪。」
「我就今天想吃。」老人異常固執，幾乎是在撒嬌。
她心軟了，穿上最厚的羽絨服出門。果然，回來的路上大雪紛飛，公交車行駛緩慢。她護著懷裡熱乎乎的芝麻餅，生怕它們涼了。
到家時已是傍晚，她驚訝地發現張建軍的車停在門口。這麼壞的天氣，他怎麼會來？
推開院門，她聽見客廳里傳來激烈的爭吵聲。
「爸，您不能這麼糊塗！嫂子畢竟是外人！」是張建軍的聲音。
「秀蘭照顧我們二十八年了...」公公的聲音微弱而顫抖。
「所以呢？法律上她沒資格分遺產！磊磊是孫子，我是兒子，誰親誰遠您分不清嗎？」
李秀蘭愣在玄關，雪花在肩頭融化，冰冷的水漬一點點滲進衣服里。
「可是...」婆婆剛開口就被打斷。
「媽！您想想，萬一嫂子拿到財產後不管你們了怎麼辦？我和周莉都打聽過了，這種事多了去了！」
她聽不下去了，故意重重跺腳，大聲說：「爸，媽，我回來了。」
客廳瞬間安靜。她走進屋，假裝什麼都沒聽見，笑著拿出芝麻餅：「還熱著呢，爸您嘗嘗。」
張建軍神色尷尬地站起來：「嫂子回來了啊，那我先走了。爸媽，剛才說的事你們再考慮考慮。」
那晚，公公吃得很香，婆婆卻幾乎沒動筷子。臨睡前，婆婆突然拉住李秀蘭的手：「秀蘭，媽一直把你當親閨女看。」
她笑著拍拍婆婆的手：「我知道，媽。快睡吧。」
然而躺在床上的李秀蘭卻失眠了。二十八年來，她第一次感到不安。那種感覺像是胸口壓了塊石頭，悶得喘不過氣。
凌晨時分，她聽見公婆臥室里傳來壓抑的爭吵聲。婆婆似乎在哭，公公的聲音激動而嘶啞。
她起身想去看看，走到門口卻停住了腳步。最終，她選擇回到自己房間。
那天夜裡，雪下得很大，銀杏樹的枝椏被積雪壓彎，發出吱呀的呻吟。
第六章 一紙協議
拆遷簽字日是個晴天。積雪初融，陽光照在銀杏樹的冰掛上，折射出刺眼的光芒。
李秀蘭特意給公婆穿上新買的唐裝，自己也換了件體面的外套。張建軍早早開車來接，一路上說笑不斷，仿佛那晚的爭吵從未發生。
拆遷辦事處里人頭攢動，張家人被引導到接待室。工作人員拿出厚厚一疊文件，開始逐條解釋。
「根據政策，您家這處房產可以選擇貨幣補償或產權調換。」工作人員專業地介紹著，「這是補償協議，請仔細閱讀後簽字。」
公公戴上老花鏡，顫抖著手拿起筆。李秀蘭注意到老人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。
「爸，您不舒服嗎？」她關切地問。
「沒、沒有。」老人避開她的目光，匆匆在協議上籤下名字。
接下來是選擇補償方式的表格。工作人員看向公公：「您確定選擇全部貨幣補償嗎？一共是一百二十八萬六千元。」
李秀蘭愣住了：「等等，不是說要留一套房給爸媽住嗎？」
張建軍趕緊插話：「嫂子，這是爸媽的決定。現金拿在手裡靈活。」
她看向公婆，婆婆低頭玩弄衣角，公公咳嗽著點頭：「對，是我的決定。」
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。二十八年來，公婆從未在沒有她參與的情況下做出重大決定。
手續辦妥後，工作人員遞過來一份文件：「這是補償款分配協議，需要所有繼承人簽字確認。」
李秀蘭接過文件，只看了一眼就感覺天旋地轉。
協議書上白紙黑字寫著：補償款分為兩份，百分之八十歸張建軍所有，百分之二十歸公公張大山、婆婆王桂花養老所用。李秀蘭和張磊的名字，根本沒有出現。
「這、這是什麼意思？」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。
張建軍若無其事地拿過文件：「嫂子，這事回家再說。」
回家路上，車內死一般寂靜。李秀蘭緊緊攥著衣角，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。
剛進家門，她就忍不住問：「爸，媽，那份協議是怎麼回事？」
公公癱坐在椅子上，老淚縱橫：「秀蘭，爸對不住你...」
張建軍打斷父親：「嫂子，我就直說了吧。這房子是爸媽的財產，怎麼分配是他們的自由。法律上，你這個兒媳婦沒有繼承權。」
「二十八年...」李秀蘭喃喃自語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，「我照顧你們二十八年...」
「我們很感激你的付出。」張建軍語氣冰冷，「但親兄弟明算帳。我是爸媽的親兒子，理應由我來繼承家產。」
婆婆哭出聲來：「秀蘭，我們也是沒辦法...建軍說要是把錢分給你，他就不管我們了...」
李秀蘭看著這個她付出了整個青春的家，突然覺得無比陌生。牆上的全家福還在微笑著，照片里她站在公婆身後，雙手搭在二老肩上，儼然親生女兒一般。
現實卻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「磊磊呢？」她突然想起兒子，「他是張家的長孫，為什麼一分都沒有？」
張建軍冷笑：「磊磊姓張沒錯，但遲早是別人家的女婿。再說了，嫂子你不是有一套小房子嗎？將來留給磊磊就是了。」
她想起那套五十平米的單位房，是她工作三十年廠里分的福利房。與這一百二十八萬相比，簡直是杯水車薪。
「所以，這二十八年來，我始終是個外人？」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沒有人回答。公公的哭聲更響了，婆婆低著頭不敢看她，張建軍面無表情地整理著文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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