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那兩個人看著存摺,又看了看我和一臉坦然的李明,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,收了錢就走了。
他們走後,李明看著我,眼睛紅了。
「爸,那是你跟媽的養老錢……」
「錢沒了,可以再掙。」我拍拍他的肩膀,「家要是散了,就什麼都沒了。還等著你以後給她買大金鐲子呢。」
我們都笑了。
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。
網店的生意越來越好,李明的設計,融合了一些現代的簡約風格,很受歡迎。他甚至開始嘗試在木頭上做一些雕刻,那是我的手藝里,他還沒學會的。
他的話變多了,臉上的笑容也多了。他會跟秀蘭開玩笑,會跟我討論一個榫卯結構該如何改進。
他整個人,像是經歷了一場大火後,從灰燼里重新長出來的新苗,雖然還有些稚嫩,但充滿了生命力。
有一天,我從外面回來,路過那家老百貨商店。我想起了那盒沒買成的香粉。
我走進去,大姐還認識我,笑著說:「李師傅,可有日子沒見你了。」
我買了那盒百雀羚香粉,付了錢,揣在懷裡,像揣著一件寶貝。
回到家,秀蘭正在廚房做飯。我從背後抱住她,把那個小鐵盒塞到她手裡。
她愣了一下,打開一看,笑了。
「你這人,還記著呢。」她嘴上埋怨著,眼睛裡卻閃著光。
她打開盒子,用指尖蘸了一點,抹在耳後。那股熟悉的、清淡的香味,瞬間瀰漫開來。
我知道,我們這個家,又回來了。
第7章 屋檐下的傳承
轉眼,就到了第二年開春。
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,又抽出了嫩綠的新芽。
「李師傅的老木匠鋪」在網上已經小有名氣。李明不僅還清了大部分債務,還用賺來的錢,把我的那個小工具間,擴建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小作坊。
他買來了新的設備,但那些我用了幾十年的老工具,他一件都沒扔,專門做了一個工具牆,把它們寶貝似的掛了起來。
他說:「這些是咱們家的根,不能丟。」
我聽了,心裡熱乎乎的。
那天下午,陽光很好,暖洋洋地照在作坊里。我和李明正對著一張圖紙,討論一個新中式茶桌的設計。
「爸,你看這個桌腿,如果我們用傳統的『霸王棖』結構,會不會更穩固,也更有韻味?」李明指著圖紙,一臉認真地問我。
我湊過去,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。
「想法不錯。但是霸王棖對木料的咬合精度要求很高,差一絲一毫,力就卸掉了。」我拿起鉛筆,在圖紙上勾畫起來,「你看,這個地方的榫頭,可以稍微做一點改良,讓它吃力更均勻。」
他專注地聽著,不住地點頭,眼神里,是我從未見過的光彩。那是一種創造者才有的光芒,自信,而又謙遜。
我看著他,忽然有些恍惚。
眼前這個皮膚曬得有些黑,手上布滿老繭,身上沾滿木屑的年輕人,和我記憶里那個西裝革履的兒子,好像是兩個人,又好像,他終於活成了他本該有的樣子。
踏實,沉穩,像一塊經過了風雨,紋理愈發清晰的木頭。
「爸,想什麼呢?」他見我發獃,笑著問。
「沒什麼。」我笑了笑,「就是覺得,你現在,有點像個木匠了。」
「那還不是您教得好。」他撓撓頭,有些不好意思。
「我教你的,只是手藝。」我搖搖頭,語重心長地說,「怎麼做人,是你自己摔了跟頭,才學會的。這比什麼都重要。」
他沉默了,片刻後,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傍晚,小雅和秀蘭來作坊喊我們吃飯。
小雅的肚子已經很大了,走起路來小心翼翼的。李明趕緊迎上去,小心地扶著她,嘴裡不停地念叨著:「慢點,慢點。」
那副緊張又幸福的樣子,讓我和秀蘭相視一笑。
晚飯很豐盛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,聊著家常。聊網店的新訂單,聊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,聊院子裡的槐花什麼時候能開。
屋子裡,充滿了飯菜的香氣,和家人的笑語。
我看著眼前這幅景象,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。
我曾經以為,成功就是讓兒子飛得更高,飛得更遠,飛到一個我夠不著的地方去。
可現在我明白了,真正的成功,不是飛得多高,而是無論飛到哪裡,心裡都還有一個可以隨時降落的家。
家,不是一個起點,而是一個歸宿。
也許,人生就像做一件木器。總會遇到一些有瑕疵的木料,會下錯幾刀,會走錯幾步。但只要有耐心,有愛,用心去打磨,去修補,最終,總能做出一件獨一無二、溫潤結實的作品來。
我端起酒杯,看著燈光下家人溫暖的笑臉,心裡默默地想:這,大概就是我這輩子,做得最好的一件作品吧。
這世上的路有千萬條,哪一條才是對的呢?或許,能讓一家人安安穩穩坐在一起吃飯的路,就是最好的路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