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族的面子，有時像一件華美卻爬滿虱子的袍子。
我，趙清韻，嫁入周家五年，早已嘗遍其中滋味。
本以為公公的八十壽宴，會是家族和睦的高光時刻。
直到那晚，宴席散去，冰冷的電話鈴聲劃破了虛假的寧靜。
第一章：壽宴前的暗流
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，灑在梳妝檯上。
我仔細描畫著眉毛，試圖掩蓋一夜淺眠帶來的疲憊。
丈夫周偉站在身後，打著領帶，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：「清韻，快點，爸那邊催得緊，好多提前到的親戚需要招呼。」
鏡子裡，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，卻總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，看不真切。
「知道了。」我放下眉筆，轉身拿起準備好的禮盒，「給爸的壽禮，和田玉的印章，按你說的，挑的最好的料子。」
周偉接過，隨手打開瞥了一眼，點點頭：「嗯，爸會喜歡的。場面上的事，你多費心。」
他總是這樣，將「場面上的事」輕飄飄地推給我，仿佛我僅僅是為周家維繫體面的工具。
周家是本地頗有聲望的家族，公公白手起家，創下了一份不小的產業。
周偉是長子，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周強和一個妹妹周敏。
我娘家則普通許多，父母是退休教師，清貧但知足。
這樁婚姻，在周家一些人眼裡，大概算是「下嫁」。
車子駛向本市最豪華的酒店之一——「皇冠盛宴」。
一路上，周偉的電話就沒斷過，指揮著宴席的各項準備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慎重。
「席位圖最後確認過了嗎？絕對不能出錯！王局長、李總他們的位置必須安排在主桌附近……」
我望向窗外飛逝的街景，心裡莫名有些發堵。
「爸媽那邊……我昨天又確認了一遍，他們坐三點的動車過來，大概五點能到酒店。」
周偉「嗯」了一聲，注意力似乎還在電話內容上：「哦，好，你安排就行。對了，晚上宴席，讓二老穿得體面點。」
這話聽著有些刺耳。
我父母雖是普通人家，但向來注重儀表，何曾失禮於人？
更何況，這次是公公點名，一定要請我爸媽過來，說親家難得一聚。
當時我還挺感動，覺得公公是真心尊重我的娘家。
酒店門口早已張燈結彩，巨大的壽字海報立在最顯眼的位置。
公公周老爺子穿著簇新的唐裝，精神矍鑠，正接受著早到賓客的祝福，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。
周偉立刻換上殷勤的笑臉，迎上去幫忙應酬。
我則找到負責宴席的酒店經理，再次核對流程和座位。
「周太太，您放心，八十桌宴席，每桌的標準、酒水、伴手禮都按最高規格準備妥當了。」經理笑得職業而恭敬。
我翻開厚重的席位冊，找到娘家所在的位置，「這一桌，靠近舞台，挺好的。麻煩多關照一下。」
經理湊過來看了一眼，表情似乎微妙地頓了一下，但很快恢復如常：「好的，周太太。」
當時我並未深究他那一瞬間的遲疑意味著什麼。
下午三點多，我接到爸媽的電話，他們已經到酒店門口了。
我連忙迎出去，看到父母穿著特意為這次壽宴購置的新衣，手裡還提著精心準備的禮物——一幅他們託人求來的本地知名書法家的「壽」字作品。
「爸，媽，路上累了吧？先到裡面休息室坐坐。」我接過他們手中的禮物，心裡暖暖的。
母親拉著我的手，低聲說：「不累不累。就是這酒店太氣派了，我們怕給你丟人。」
「說什麼呢，你們能來，我不知多高興。」我鼻尖微酸。
將父母安頓在休息室，我又被叫去處理各種雜事。
親戚們陸續抵達，偌大的宴會廳漸漸喧鬧起來。
金色的穹頂，水晶吊燈，鋪著紅色天鵝絨桌布的圓桌依次排開，空氣中瀰漫著鮮花和食物的香氣。
一派富貴逼人，喜氣洋洋的景象。
周偉穿梭在人群中，如魚得水。
小叔子周強和妯娌李麗則陪著公婆，負責接待那些重量級的賓客。
偶爾，我能感受到李麗投來的目光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和審視。
她娘家實力雄厚，在周家說話向來比我有分量。
第二章：被遺忘的席位
傍晚六點，壽宴準時開始。
燈光暗下，追光燈打在舞台中央，司儀用激昂的語調請出今天的壽星。
公公在一片掌聲和歡呼中走上舞台，發表了簡短而激動的感言，感謝來賓，回顧往昔，展望未來。
我陪著父母站在宴會廳稍後的位置，看著這熱鬧的一幕。
母親小聲對我說：「你公公精神真好，這排場真大。」
父親則微微蹙眉，沒說什麼。
致辭結束，司儀宣布宴席開始，請賓客們按照席位圖落座。
人流瞬間涌動起來，大家紛紛尋找自己的座位。
我挽著父母，憑藉記憶向他們那桌走去。
「應該就在前面，靠近舞台右邊那一塊。」我邊走邊安撫他們。
然而，越往前走，人越密集。
好不容易擠到預想的位置，我卻愣住了。
原本標註著桌號的地方，此刻擺放的卻是巨大的壽桃塔和層層疊疊的酒水推車，根本沒有餐桌的影子。
「是不是記錯位置了？」父親問道。
「不會啊，我上午還確認過席位圖。」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，「爸媽，你們等一下，我去問問經理。」
我找到忙碌的酒店經理，急切地詢問：「經理，我之前確認過的，我父母那一桌在哪裡？就是靠近舞台右側的那一桌。」
經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，支吾了一下，低聲道：「周太太……這個，臨時有點變動。您先生的弟弟周總下午過來重新調整了席位圖，可能……可能有些安排取消了。」
「取消了？」我的心猛地一沉，「什麼意思？哪一桌取消了？」
經理的聲音更低了，幾乎像耳語：「就是……原本預留給您娘家父母的那一桌。周總說，位置緊張，一些不太重要的親朋就……就沒單獨設席了。」
不太重要的親朋……
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，狠狠刺入我的心臟。
血液仿佛瞬間衝上頭頂，又迅速褪去，留下徹骨的寒意。
我僵在原地，耳邊是喧囂的人聲和音樂，卻感覺世界一片寂靜。
他們竟然……漏掉了我爸媽？
在八十桌的盛大宴席上，唯獨漏掉了我的父母？
公公親自邀請的親家？
我猛地想起周偉那句「讓二老穿得體面點」，想起李麗那審視的目光，想起經理之前那微妙的遲疑……原來，一切早有徵兆。
他們根本就沒打算給我父母留位置！
所謂的親自邀請，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的客套，或者……更不堪的，是一個刻意為之的羞辱？
我強壓住渾身顫抖的衝動，深吸一口氣，看向經理：「所以，現在沒有位置了，是嗎？」
經理愧疚地點點頭：「周太太，實在抱歉，這是周總的意思，我們也沒辦法……」
我轉身，幾乎是踉蹌著走回父母身邊。
他們站在原地，臉上帶著等待和些許不安。
母親看著我蒼白的臉色，關切地問：「清韻，怎麼了？找不到位置嗎？沒關係，我們隨便找個角落坐也行……」
「爸，媽……」我開口，聲音乾澀得厲害，「我們……我們可能要先回去。」
「回去？」父親皺起眉頭，「宴席不是剛開始嗎？出什麼事了？」
我看著父母疑惑而關切的臉，那些屈辱和憤怒的話堵在喉嚨口，幾乎要將我撕裂。
我不能在這裡失態，不能讓父母在眾目睽睽之下承受這份難堪。
「沒事，就是……可能有點誤會，席位安排出了點問題。」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，「這裡太吵了，我們先回家，我慢慢跟你們解釋。」
父母對視了一眼，他們顯然看出了我的異常，但沒有再多問。
母親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：「好，聽你的，我們回家。」
我拿起手機，想給周偉打個電話質問，卻發現他正站在主桌旁，滿面春風地給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員敬酒，根本沒有注意到會場邊緣，他的岳父岳母正遭受著怎樣的尷尬，他的妻子正經歷著怎樣的冰寒。
我默默收起手機，攙扶著父母，穿過喧鬧的人群，穿過那瀰漫著酒肉香氣和虛偽客套的宴會廳，一步步向外走去。
身後的熱鬧和輝煌，與我無關，與我的父母無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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