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向對面和我說話的警察。
「我們能理解你失去丈夫的痛苦,一時行為過激,但是你也要體諒人家父母,現在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,你就不要再刺激他們了。」
年長的警察語重心長地勸我。
我辯解:「警察同志,我並沒有刺激他們,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他們兒子的死訊,是他們衝到我家裡不由分說打了我。」
話音剛落,我婆婆刺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。
「什麼你的家裡?哪裡是你的家?這明明是我兒子買的房子,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。」
剛走進房間的婆婆怒氣沖沖衝下樓來。
那兇惡的目光,恨不能將我碎屍萬段。
平時看慣了公婆老兩口老實巴交的模樣,此刻乍一轉換我還真有點不適應。
這咋還有兩副面孔呢?
我拿出紀懷珂親筆簽字的自願贈予協議和公證書:「媽,懷珂沒有告訴您嗎?一個月前他把這套房子以贈予的形式過戶給我了,協議書在這裡呢。」
婆婆伸手就想來搶我手上的資料:「你這協議百分之百是假的,我兒子之前明明和我們說只把空殼公司和債務留給你,這套房子和他所有財產都留給我們的,怎麼可能給了你?」
警察原本同情公婆的表情瞬間變了,多了一抹耐人尋味。
這套房子紀懷珂原本確實是打算留給他爸媽的,但是誰要他倒霉催的,被我提前發現了他的秘密呢?
我再次躲到了警察的身後,無辜道:「那我不清楚了,說不定在他心中,你和爸爸加起來都沒有我重要呢,他和我說他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我。」
婆婆再次破防了,她嚎叫的聲音就像防空警報,張牙舞爪地扒拉著警察想衝到他身後來撕我。
警察厲聲制止了婆婆:「有事說事,再這樣胡攪蠻纏,我不介意帶你們去警局好好說清楚!」
婆婆訕訕收回想撕扯我的手。
公公相對於婆婆就冷靜了許多。
他惡狠狠盯著我,然後沖警察道:「警察同志,我懷疑是她殺了我兒子,她怕我們發現證據所以才急於火化,毀屍滅跡。」
警察瞥了他一眼冷聲問:「指控殺人可不是這麼簡單的,證據呢?」
公公脖子一梗:「證據當然是你們去查清楚,我如果把證據都給找到了,那還要你們警察幹嘛?」
警察一臉無語。
我轉身去紀懷珂的書房拿出厚厚的病例以及死亡證明和火化證等。
「我丈夫三年前就已經確診胃癌晚期,這是診斷報告。」我拿出前三年的診斷單遞給警察,又接著道,「不過幸運的是,之前吃藥控制住了。但三個月前病情再度惡化,且出現全身擴散,他昨晚在家突然抽搐吐血,我立馬叫了救護車,他是在醫院經搶救無效去世,而我也是拿到醫院三聯死亡證明才去給他火化的。」
我大致做了闡述。
警察翻看著檢查報告和就診記錄,懷疑地問我:「按理說,就你丈夫這種身體情況,不應該住在醫院裡嗎?為什麼會住在家裡?」
我眼底閃過嘲諷:「是他自己死活不要待在醫院,我和他的主治醫生都勸過他無數次。」
警察目光依然帶著審視和懷疑。
我攤了攤手:「不信的話,你們可以去這家醫院腫瘤科去調查一下,他的主治醫師高強可以證明。」
警察把資料交還我手裡,冷聲道:「你只需要交代你的事情,至於我們如何去調查,不需要你來建議。」
我扁了扁嘴,不再出聲。
10
吵吵鬧鬧兩個多小時。
經過警察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,我們簽下調解協議書。
我把骨灰盒交給公婆,讓他們帶自己的兒子去葬那個什麼桃花坡。
據說,那裡是紀懷珂和秦夢柔第一次親密交纏、水乳交融的地方。
我把骨灰盒放在公公手裡:「爸,懷珂的骨灰我按照他的遺願交給你們,今天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,你們早點回去,他的葬禮我就不去參加了,我最近有些疲憊,想好好休息休息。」
我的語調就像說一件家常事那麼平靜。
正在收執法記錄儀的警察嘴角抽了抽,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。
公公把骨灰盒抱在手裡後,才恍然意識到兒子已經死去的事實,他顧不得再向我發難,只悲痛萬分地把骨灰盒緊緊抱在自己懷裡,老淚縱橫。
婆婆也哭啞了嗓子,直不起身。
我雙手抱臂,鬆懈著一隻腳,漠然看著眼前的一切,
在公公婆婆走出門後,我「砰」的一聲直接甩上了房門。
返回客廳後我才發現自己渾身像被卸了力,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。
我扶著扶梯費力地向二樓的臥室爬去,然後將自己重重摔在床上。
鼻尖聞到紀懷珂生前的氣息,我陣陣犯嘔,不得不起身去了隔壁的客房。
很快,我陷入了深沉的夢境。
在那混沌的意識中,過去三個月的事件不斷重複,撕扯著我本就破碎的心。
我痛苦萬分,掙扎不已。
11
還記得,當我拿到公司這幾年真正的財務報表時,手腳都是麻的。
失望如同利刃,直直扎穿我的心臟。
整整三年。
我為了照顧紀懷珂的身體,耗盡心血,勞心勞力,漸漸退出公司管理。
可他居然在這期間背著我在公司財務上動手腳,製造虛假債務和虛假虧損。
公司的資產縮水高達 70%,幾乎瀕臨破產。
這幾年中,他偶爾以公司需要資金周轉為由,又偶爾以看病調理身體為由,前前後後從我這兒拿走幾百萬現金,差不多掏空了我名下所有的存款。
我從沒有懷疑過他。
十四年的陪伴,我們一起經歷風雨,我堅信我們是彼此最值得信任的伴侶。
更何況,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。
紀懷珂一個身患絕症之人,又不可能把錢財帶進棺材裡,他要錢做什麼呢?
然而他讓我失望的事情,遠不止於此。
自從他的病情再次惡化之後,他就異常忙碌起來。
除了忙著搬空我和他名下的財產外,更忙著為秦夢柔母女安排往後的生活。
他身上的錄音器都幫我一一記錄下來。
他先是聯繫保險人員給母女二人定製了二十多份保險,又給小女孩精心挑選了一系列教育資源,並提前支付了費用。
他給幾位摯交好友一一打電話拜託,希望他們能夠在他死後,幫忙照顧他的父母和秦夢柔母女一二,他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。
至於我呢?
他這樣同朋友說:「姜染這個人城府很深,工於心計,你們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說漏了嘴,待我死後,你們最好也徹底與她斷了聯繫。
「否則一旦被她發現夢柔母女的存在,像夢柔這種心無城府的善良女孩,肯定會被姜染吃得渣都不剩。」
十四年的相處,他當然了解我。
因為我和他一起創業打拚時,工作中我總是比他更冷靜,手段也更狠厲。
談生意時,我雖面帶微笑,言辭溫和,卻總能迅速抓到關鍵點,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。
即便遇到棘手問題,我也要再三權衡利弊,再做出取捨。
我習慣隱藏自己的想法,可對他我是毫無保留,把一顆真心捧給他。
可我換來了什麼呢?
他死之前安排了所有人,唯獨對我如此殘忍。
我猜,大概是因為我上輩子刨了他家祖墳並鞭屍,才能招來他如此的對待。
否則……
我實在想不通!
12
紀懷珂處理好這一切後突然向我提出了離婚。
「姜染,我們離婚吧。」
彼時我剛端著給他熬好的中藥從廚房間走出來。
聞言我手中的藥碗摔落在地,震驚又茫然地看向他。
紀懷珂盯著灑落一地的湯藥面色微怔,他紅了眼圈:「阿染,我寧願你以後是離異的身份,也不願意你是喪偶,我不忍心別人在背後說你是個寡婦。」
他將我擁在懷中,灼熱的淚水落在我的肩窩,像針刺一般讓我渾身難受。
他哽咽道:「我死後什麼都能放下,唯獨放不下你,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風風雨雨從未有過怨言,每個艱難時刻都是你陪著我走過來,所幸我們還沒有孩子,以後找一個愛你的人,代替我陪伴在你身邊……」
我糾正他:「我們也曾有過孩子,是你不小心碰灑了廚房的油壺沒有告訴我,我進廚房摔倒後流產了,孩子七個月了,而我也無法再生育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