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行，你看。」我讓開位置，打開電腦。
她毫不客氣地坐下，點開我的硬碟，一個個文件夾仔細檢查。
從病人資料到手術錄像，從學術論文到達文西的操作日誌備份……
我站在一旁，冷眼看著。
老院長當初挖我過來時說的話，言猶在耳:
「念念，醫院就是你的家，這台達文西，就是你的手術刀！你想怎麼用，就怎麼用！我相信你！」
現在，家被人占了，刀也要被人搶了。
挺好。
周薇檢查了半天，沒發現什麼異常，有些悻悻然地起身:
「好了，你繼續收拾吧。對了，明天早上之前搬完，我下午要在這裡接待李董的家屬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她扭著腰走了。
我的東西不多，很快就收拾好了。
抱著箱子走出這間待了幾年的診室，走向普通醫生擁擠的大辦公室。
我的新位置在最角落，緊挨著開水房，人來人往，嘈雜不堪。
林小雨跑過來幫我搬東西，眼圈紅紅的:
「蘇老師，她們太欺負人了！那獎金……那可是一百多萬啊！還有李董的手術，那麼複雜，周薇她……」
「小雨，」我打斷她，把箱子放在那張積了點灰的桌子上，「別擔心。她們搞不定。」
林小雨瞪大了眼睛:「搞不定？那可是李董！」
我笑了笑，沒再解釋。
下班時間到了。
我破天荒地準時打卡。
以前這個時候，我可能在查房，可能在跟病人家屬溝通，可能在準備明天的手術預案。
現在？
我直接開車回家。
久違地躺在自家鬆軟的床上，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，暖洋洋的。
緊繃了不知多久的神經，終於有了一絲鬆懈。
打開手機，點開那個收藏了很久的古典音樂會連結。
我喜歡的一位大提琴家，今晚在國家大劇院有演出。
以前總是因為手術錯過。
下單，付款。VIP 座。
剛買完票，就被拉進一個新的工作群。
群主是周薇。
「@所有人:新規定。從明天起，所有醫生每天下班前提交工作日誌，詳細記錄接診病人情況、手術過程、術後隨訪。我會逐一檢查。」
「另外，每人每月需完成至少兩台四級手術，門診量不低於 300 人次。未達標者，扣除當月績效 30%！連續三個月不達標，年終考核不合格！」
群里一片死寂。
林小雨的私信立刻蹦出來:
「我的天！蘇老師！她瘋了吧！四級手術哪那麼容易排到！還兩台！門診量那麼高，我們又不是機器！她是不是沒在臨床干過啊！」
我回復:「按她說的做吧。」
「您就真忍了？要是我，我立馬辭職！這破地方，不待也罷！」
我看著林小雨義憤填膺的文字，只是回了個微笑的表情。
辭職？不急。
好戲，才剛剛開場。
4
第二天，我向醫務科提交了年假申請。
我在這家醫院乾了七年，七年沒休過一天年假。
累計下來，足足有二十多天。
周薇拿著我的申請單，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:
「蘇念，你什麼意思？我剛接手你就休假？故意給我難堪？」
「周醫生誤會了。」我語氣平和。
「這些年一直沒休息，身體實在透支得厲害。正好趁停職這段時間，好好休養一下。李董的手術有您主刀，肯定萬無一失，我也就放心了。」
她上下打量著我，眼神里滿是輕蔑:
「也是，天天熬大夜，鐵打的人也受不了。女人嘛，過了三十，是該注意保養了。」
她話裡有話，暗示我靠拚命和「其他手段」才有的今天。
我懶得爭辯。
周薇最終還是簽了字，不忘警告:「工作日誌別忘了交！考核指標也別忘了！達不到，後果你知道的！」
「明白。」
辦好手續，我拎著簡單的行李直奔機場。
我真正的目的地，是導師在京城的家。
飛機剛落地，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。
林小雨的信息一條接一條:
「蘇老師！出事了！李董的手術……出問題了！」
5
「術中出血異常兇猛！周薇好像處理不了！」
「聽說場面很混亂！周主任也進手術室了！」
「天啊！李董被緊急送進 ICU 了！生命體徵不穩！」
「周薇和周主任被李董的家屬堵在辦公室罵！家屬說要告醫院！」
緊接著，周敏的電話就打了進來，聲音氣急敗壞，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慌:
「蘇念！你在哪？立刻給我回來！李董術後出現嚴重併發症！是不是你術前動了什麼手腳？」
「我告訴你，李董要是有個三長兩短，你負全責！你就等著吃官司吧！」
我站在機場熙攘的人流中，聽著她色厲內荏的咆哮，只覺得可笑。
「周主任，」我慢悠悠地說，「手術是周薇醫生做的，術前準備也是她接手的。」
「病歷資料，我可是乾乾淨淨、完完整整地移交了。出了問題找我背鍋？」
「您想告我？記得收集好證據。哦對了，我正在休年假，歸期未定。」
說完，我直接掛了電話，關機。
世界，清凈了。
我知道，此刻的醫院一定已經天翻地覆。
宏遠集團董事長李宏遠，本市首富，他的手術牽動著多少人的神經。
手術成功，名利雙收。
手術失敗，尤其是這種可能涉及醫療事故的失敗，那就是滅頂之災。
周薇那個半吊子，做做闌尾炎還行，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？
這種普外科皇冠上的明珠，她也敢碰？
我甚至能想像出手術台上的混亂:解剖層次不清，血管處理不當，吻合口粗糙……
任何一個環節出錯，都足以致命。
我攔了輛計程車，報上導師家的地址。
窗外京城繁華的夜景飛速掠過，我的心情卻異常平靜，甚至帶著一絲久違的輕鬆。
6
導師住在城西一個清幽的四合院裡。
見到我，他老人家一點也不意外，只是哼了一聲:「被欺負了？就知道那姓周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燈！」
我鼻子一酸，強笑道:「老師，我沒事，就是……想您了，來蹭幾天飯。」
「蹭！使勁蹭！」
導師瞪我一眼，隨即又心疼地拍拍我的肩。
「來了就好，安心住下。我倒要看看，她們能折騰出什麼花來！」
剛安頓好，手機開機，信息提示音就炸了鍋。
林小雨的信息刷了屏:
「蘇老師！李董確診是吻合口瘺！腹腔嚴重感染！二次手術風險極高！」
「家屬鬧翻天了！媒體都來了！周主任被上面罵得狗血淋頭！」
「還有！達文西機器人！今天周薇要用它做一台膽囊癌手術，結果操作失誤，機械臂把病人的膈肌劃了個大口子！大出血！現在人還在搶救！」
「周薇嚇傻了！周主任也慌了！她們想找工程師，結果那兩個工程師說，只有您有最高權限的故障重置密碼！而且這種損傷，他們也不敢亂動！」
「現在手術室一團糟！周主任在到處找您！急瘋了！」
我看著信息，幾乎能聽到周敏歇斯底里的尖叫。
吻合口瘺？
那是胰十二指腸術後最兇險的併發症之一，死亡率極高。
周薇果然「不負眾望」。
達文西機器人故障？還造成副損傷？這簡直是雪上加霜！
那台寶貝疙瘩要是真壞了，維修費是天價不說，對醫院聲譽更是毀滅性打擊。
我慢條斯理地給林小雨回信息:「告訴周主任，我在休年假。達文西的問題，她不是有海歸博士嗎？讓她自己解決。」
「另外，吻合口瘺的處理，國內最頂尖的專家是陳啟明教授，她可以去請。」
林小雨秒回:「陳教授？！那可是咱們普外界的泰山北斗！神龍見首不見尾！周主任她請得動嗎？」
我笑了笑，沒再回復。
陳啟明？那是我大師兄。
晚飯時，大師兄陳啟明來了。
他如今是國內普外第一把刀，也是達文西機器人中國區的首席培訓專家。
飯桌上，他聽我說完醫院的事，嗤笑一聲:
「周敏上午給我助理打電話了，趾高氣揚地說給我五萬塊，讓我連夜飛過去會診。她以為我是她家傭人呢？」
導師把筷子一放，冷哼道:「讓她做夢去！念念，你就安心在這兒住著！我倒要看看，沒有你和你師兄，她們那破醫院怎麼收場！」
「我也是這麼想的。」
我夾了一筷子菜，心情愉悅。
師兄看著我，揶揄道:「小師妹，你這『年假』休得可真是時候。不過，那機器人真要修起來，費用可不低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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