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你不要和她說話，她腦子不好。
面前的女人第三次和我強調。
她買完菜回來，手裡提著袋子，一邊爬樓梯一邊和我說話。她爬上最後一級樓梯，到了家門口，換了一個說法：她這兒有病，再和你搭話，你不要理就是了。
我笑道：「沒事的。」
女人進了屋，轉過身就變了語氣：「昨天說感冒了，今天就坐在門口吹風，怕是嫌命長是吧？」
坐在門口的人用很小的聲音說：「有點熱。」
「你熱不知道拿扇子扇一下啊，還要我來給你扇啊，當我是你保姆嘛，你給了我多少錢啊？」女人把聲音提高，語氣里的不耐煩加重幾分。
她走出來看了坐著的人一眼，似是更加覺得氣不打一處來，再次走了進去。
我聽見她小聲嘀咕了一句：老不死的！
聞言，坐著的人站了起來，把凳子也拿了進去。我猜她應該是去找扇子了。
門口坐著的人是她的婆婆，馬上快八十歲了。用她兒媳的話來說，人老了腦子不好，說話顛三倒四。
偏偏老人很愛說話，她平時最喜坐在門口，見著誰路過都會問上一兩句。她的兒媳每每見此，都得向人解釋一番，老人腦子不好，不要一般見識。
過路者大多都是一笑，甚至很多會回答老人的話。
不管認識與否，無非開場都是那一句：你去哪兒呀？
02
聽說，老人有六個兒子，她現在住在老四家。
為了公平起見，六個兒子在一年的時間裡，每家分別養上兩個月。若遇到生病花大錢，則六個兒子平分。
這聽起來很公平。
不過六個兒媳卻都是各有說法，歸根結底，無非是說媽年輕的時候偏心。到底偏誰不知道，因為互相都說偏向其他人，唯獨不喜歡自己。
俗話說，一碗水難端平，更何況一碗水還得分成六份呢？
但奇怪的是，雖然大家好似都不滿，但說起給老人做八十大壽，6個兒子卻都是贊同的。不僅僅是兒子，就連兒媳也紛紛同意。
老人快到八十大壽的時候，不時會有其他兒子兒媳過來老四家，商量做壽的具體事宜。
那幾天他們家裡很熱鬧，來來往往的人不少。
老人照舊坐在門口乘涼，這次手裡多了把扇子，一邊輕輕地搖一邊看著從門口路過的人。她還是和以前一樣，見得我經過就會問：「你去哪兒呀？」
老人的聲音聽起來細細地，竟然有些像個小孩子。我說出去逛街，她繼續搖著扇子，不作聲了。
她的兒媳在屋裡開口：「誰過路都得問一句，叫你不要和別人亂說話，討人嫌！」
其她幾個兒媳紛紛贊同。
老人也不知聽懂沒有，過了一會兒，竟然眯著眼睡著了。
03
老人八十大壽那天很熱鬧，大辦了一場，六個兒子都趕回來慶生了。
老人的牙齒已經掉光了，不過那天倒是精神煥發，見誰都笑得合不攏嘴。飯後有人買了蛋糕，再有人說讓老人許願，話音剛落，一個小伙道：「希望婆婆能長命百歲！」
她的四兒媳聞言一愣，喃喃道：「那還要養多少年啊！」
三兒媳道：「對對對，生日願望要自己許的，不然就不靈了！」
話音剛落，其餘幾個兒媳紛紛附和。
小伙不好意思了：「那婆婆你自己許願吧！」
老人想了一下，然後把願望說了出來。聽完生日願望後，6個兒子皆是一愣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一個比一個慚愧，竟然都低下了頭。
母親和老人的四兒媳相識多年，聽說老人年輕的時候是小學語文老師，很能幹的一個人。無奈年歲漸長，越活越像個孩子，後來就連記憶都錯亂了。
不僅僅六個兒子的名字分不清了，甚至經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比如有一次她的四兒媳買完菜回來，發現老人站在門口，剛走近就聞得一股臭味，仔細一看褲子才發現端倪。四兒媳問她為什麼不去廁所？
老人惶恐地說：「我一個人在家，不敢去，怕！」
這樣的事情多了後，幾個兒媳都漸漸沒了耐心，與她說話也多了三分音量，兩分諷刺，五分不耐煩。
這家兩個月滿了後，就算半夜十二點也巴不得立馬把老人送到下家去，好像在自己家多呆了一分鐘都是自己家虧了。
那天，老人生日的時候，她說：「我不想老，我希望自己能夠變成寶兒。」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話：「老了後就快點死吧！」
她說的寶兒，是她兒子的孫子，她有三個兒子都有孫子了，都把孩子叫寶兒，受盡了家裡人的寵愛。
很多賓客都不理解老人的生日願望，聽完哈哈一笑，只當是老人在孩子般胡說。
但她六個兒子和兒媳是明白的。
聽到八十歲的母親這樣說，兒子慚愧肯定無可厚非。但兒媳後來都說，生活上也沒虧待老人，大家都養了老盡了孝，無愧於心了吧。
老人八十歲過完不到一年就走了，從此以後樓梯口再也沒有人坐著問「你去哪兒呀？」
我卻想起老人那時候的自言自語，她經常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：「人老了有啥子用哦？」
人老了有啥子用哦？
只是，我後來才明白，她用的是感嘆的語氣，應該是這樣：人老了有啥子用哦！
圖文無關 圖片來自網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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