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我表哥說,前兩天在市裡的會所。"
"看見他開著保時捷。"
"摟著小姑娘。"
我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"他不是在深圳。"
"他一直在本市。"
"他只是不想來。"
"不想參加我這種小人物的滿月酒。"
"然後,他給我轉了180塊。"
"備註是——給孩子買點奶粉吧。"
周圍響起了一片唏噓聲。
很多女賓客已經在搖頭了。
我繼續說。
"我當晚給他打電話。"
"問他是什麼意思。"
"他告訴我..."
我深吸一口氣。
一字一句地重複著劉洋當時說的話。
"他說,我包1800塊。"
"是在打腫臉充胖子。"
"想在他朋友面前掙面子。"
"他說,我們不是一路人了。"
"他給我180。"
"就是想讓我明白這個道理。"
"讓我以後別再搞得那麼熟絡。"
"逢年過節問候一下就夠了。"
我說完這些話。
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劉洋。
有鄙夷,有不齒。
甚至還有厭惡。
劉洋的臉色白了又紅,紅了又白。
嘴唇動了動,想辯解。
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。
因為我說的,都是事實。
他確實說過那些話。
做過那些事。
劉阿姨已經淚流滿面。
她走到我面前。
顫抖著手想摸摸我的臉。
卻又縮了回去。
"峰子...孩子..."
"阿姨不知道...阿姨真的不知道..."
"要是知道他這麼對你..."
"阿姨就算打斷他的腿..."
"也不會讓他這麼做..."
老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。
劉叔叔也低著頭。
臉上寫滿了失望和憤怒。
他抬起頭,看向劉洋。
那眼神,像在看一個陌生人。
"洋子。"
"你讓我很失望。"
"非常失望。"
劉叔叔的聲音不大。
卻像一記重錘。
狠狠砸在劉洋心上。
劉洋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慌亂。
"爸...我..."
"你不用解釋。"
劉叔叔打斷了他。
"林峰說的,是真的嗎?"
劉洋沉默了。
"說話!"
劉叔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。
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來。
"...是。"
劉洋低著頭,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。
劉叔叔閉上了眼睛。
許久,才睜開。
眼眶已經紅了。
"你媽懷你的時候。"
"是林峰媽媽天天給送吃的。"
"你爸我生病住院。"
"是林峰爸爸墊的醫藥費。"
"林峰從小到大在咱家吃了多少頓飯?"
"穿了你多少件舊衣服?"
"我們從來沒把他當外人。"
"他也一直把咱家當自己家。"
"你們倆打架,是誰陪你一起挨揍?"
"你考試不及格,是誰撕了自己的卷子陪你受罰?"
"你離婚那會兒,是誰怕你想不開,天天守著你?"
劉叔叔的每句話。
都像一記耳光。
抽在劉洋臉上。
"你發達了,我高興。"
"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工人。"
"你能出人頭地,我驕傲。"
"但你不能忘本!"
"更不能這麼對待林峰!"
"他不是別人!"
"他是你兄弟!"
"是跟你一起長大的兄弟!"
劉叔叔的聲音越來越高。
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周圍的賓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住了。
有些人開始悄悄離開。
顯然是覺得這場面太尷尬了。
不想繼續待下去。
劉洋站在那裡。
像個做錯事的小孩。
頭越來越低。
我看著這一幕。
心裡突然沒有了想像中的快感。
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。
和難以言說的悲哀。
我轉身,準備離開。
"林峰,等等。"
劉阿姨叫住了我。
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。
塞到我手裡。
"孩子,這是阿姨給你兒子的。"
"本來想著你來了再給的。"
"現在...你拿著。"
"阿姨對不起你。"
"沒把洋子教好。"
"讓你受委屈了。"
我看著手裡沉甸甸的紅包。
眼眶一熱。
"阿姨,您和叔叔對我的好。"
"我都記得。"
"今天的事,不怪您二位。"
"您二位保重身體。"
"我...先走了。"
我深深鞠了一躬。
轉身向門口走去。
身後傳來劉阿姨壓抑的哭聲。
和劉叔叔沉重的嘆息。
還有劉洋的一聲。
"林峰..."
我沒有回頭。
也沒有停下腳步。
走出酒店大門的那一刻。
午後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。
我站在台階上。
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胸口那塊壓著的石頭。
似乎輕了一些。
手機突然響了。
是老婆打來的。
"怎麼樣?還好嗎?"
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擔心。
我笑了。
"還好。"
"事情解決了。"
"我現在回家。"
"好,路上小心。"
"老公..."
"嗯?"
"我為你驕傲。"
老婆的話讓我鼻子一酸。
"我也為自己驕傲。"
我掛了電話。
掏出那個紅包看了看。
裡面是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。
數了數,整整五千。
我苦笑了一下。
把紅包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。
這錢,我會收下。
不是因為我缺這五千塊。
而是因為。
這是劉叔叔和劉阿姨的心意。
是兩位老人對我多年疼愛的延續。
這份情,我領了。
至於劉洋...
從今往後。
橋歸橋,路歸路。
06
開車回家的路上。
我沒有想像中的輕鬆。
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沉重。
我一直在想。
事情有必要鬧到這一步嗎?
如果我當初選擇沉默。
選擇就此斷了聯繫。
是不是更體面一些?
但轉念一想。
又覺得今天做的沒錯。
有些話,不說出來。
會憋一輩子。
有些帳,不算清楚。
會記一輩子。
我不想做個只會在背後抱怨的怨婦。
我要的,是一個明明白白。
哪怕代價是撕破臉。
哪怕結果是兩敗俱傷。
我也認了。
回到家。
老婆正在廚房做飯。
看見我,立刻迎上來。
"怎麼樣?他沒對你怎麼樣吧?"
我搖搖頭。
把今天發生的事。
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。
老婆聽完,沉默了很久。
然後說。
"做得好。"
"有些人,就是欠收拾。"
"不過劉叔叔和劉阿姨...挺可憐的。"
"養了個這樣的兒子。"
我嘆了口氣。
"是啊。"
"兩位老人對我那麼好。"
"我卻在他們的壽宴上搞這麼一出。"
"想想都覺得對不起他們。"
老婆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"別多想了。"
"他們是明白人。"
"知道你的苦。"
"否則劉叔叔也不會讓你把話說完。"
"劉阿姨也不會給你那麼厚的紅包。"
"他們心裡,一直把你當兒子。"
"只是他們的親兒子..."
她沒說下去。
但我懂她的意思。
那天晚上。
我失眠了。
躺在床上。
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。
閃過我和劉洋從小到大的畫面。
我們一起偷西瓜被追。
躲在牆角笑得喘不過氣。
我們一起在遊戲廳打街霸。
為了誰打最後一關爭得面紅耳赤。
我們一起在操場上跑步。
喊著要當奧運冠軍。
我們一起喝酒。
說著要做一輩子的兄弟。
那些畫面那麼清晰。
清晰到我仿佛還能聞到。
夏天泥土混著汗水的味道。
但那些,終究只是回憶了。
再也回不去了。
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。
那個在泥巴堆里打滾的劉洋。
變成了現在這個滿身銅臭味的陌生人。
也許,是他第一次結婚的時候?
不,那時候他還會在我肩膀上哭。
是他離婚的時候?
不,那時候他還需要我的陪伴。
是他發財之後?
可能是。
也可能更早。
也許人就是這樣。
在不知不覺中變化。
等你反應過來。
已經認不出了。
我想起老婆說的那句話。
"有些人,只能共患難,不能同富貴。"
以前我不信。
現在,我信了。
第二天一早。
我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吵醒。
睜開眼一看。
才早上七點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