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買了你愛吃的豆漿油條。」
他遞過來那個塑料袋,小心翼翼地看著我。
我接過來,轉身走進客廳。
「坐吧。」
我把早點放在茶几上,自己坐到了單人沙發上。
陳陽環顧四周,目光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裡游移。
「房子裝修得不錯。」
他坐下來,雙手放在膝蓋上,顯得有些侷促。
「你不是要跟我說什麼嗎?」
我直接開口,不想在這種尷尬的客套中浪費時間。
陳陽抬起頭看著我,眼神複雜。
「林詩,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?」
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意外。
「記得,在公司的年會上。你當時剛升職,我是新來的實習生。」
「那你還記得,我為什麼追求你嗎?」
陳陽的聲音很輕。
我皺起眉頭,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提這些。
「因為你說,你喜歡我的獨立和堅強。」
「對,獨立和堅強。」
陳陽重複著這幾個字,苦笑了一下,「可我沒想到的是,你的獨立和堅強,來自於你父母給你的無條件支持。」
我的心臟猛地一跳。
「你什麼意思?」
陳陽站起身,走到窗邊,背對著我說話。
「林詩,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的家庭。你只知道我父母離異,我跟著母親長大,但你不知道的是,我母親為了把我拉扯大,付出了什麼代價。」
他的聲音開始顫抖。
「她每天打三份工,早上在菜市場賣菜,中午去餐廳洗碗,晚上在工廠做夜班。我從小就是鑰匙兒童,回家做飯,做作業,等她深夜回來。」
我坐在那裡,第一次聽他說起這些。
「我十歲那年,她生了一場大病,躺在醫院裡,床位費都交不起。我去找我爸,他已經重新組建了家庭,有了新的兒子。他給了我五百塊錢,讓我別再去找他。」
陳陽轉過身,眼眶通紅。
「林詩,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他嗎?我恨他拋棄了我們,恨他有了新的家庭就忘了我和我媽。從那以後我就發誓,我絕不會成為那樣的人。」
我看著他,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。
「所以呢?這和我父母有什麼關係?」
「有關係。」
陳陽走回來,在我對面坐下,「林詩,每次看到你父母,我就會想起我自己的父母。你父母對你那麼好,什麼都為你考慮,你想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。而我呢?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。」
「所以你嫉妒?」
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可置信。
「不是嫉妒,是......」
陳陽停頓了一下,「是恐懼。」
「恐懼?」
「對,恐懼。」
他看著我,「我怕你永遠是父母的女兒,而不是我的妻子。我怕你在做任何決定時,首先想到的是他們,而不是我。我怕我們的小家永遠不能真正獨立。」
我聽著他的話,突然覺得有些可笑。
「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,來宣示你的主權?」
「我知道我做得不對。」
陳陽低下頭,「但我真的控制不住。每次你父母要來,我就會想,他們又要來了,又要占據我們的空間,又要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外人。」
「陳陽,你有沒有想過,正是因為你這種態度,才讓自己成為外人的?」
我站起身,走到窗邊,「我父母一年來三次,每次不超過一周。他們小心翼翼,生怕給我們添麻煩。他們帶來的東西比帶走的多得多。這樣的父母,你還要怎樣?」
「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」
陳陽的聲音里滿是悔意,「可我就是過不了心裡這一關。我總覺得,只要他們在,我就不是這個家的主人。」
我轉過身看著他。
「陳陽,你說你不想成為你父親那樣的人,可你現在做的,和他有什麼區別?他拋棄了你和你母親,去建立新的家庭。而你呢?你在用另一種方式,把我的家人排除在外,只想建立屬於你一個人的家。」
這句話像一根針,狠狠刺進了陳陽的心裡。
他整個人僵住了。
「林詩,我......」
「你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什麼是家庭。」
我打斷他,「家庭不是隔離,不是占有,不是非此即彼。家庭是包容,是接納,是可以容下所有愛你的人的地方。」
陳陽捂住臉,肩膀開始顫抖。
「我也不想這樣的......我真的不想......」
看著他崩潰的樣子,我的心裡五味雜陳。
我知道他童年的傷痛,知道他內心的匱乏。
但我也知道,這不能成為他傷害我父母的理由。
「陳陽,你需要幫助。」
我走過去,遞給他一張紙巾,「你需要去面對你的過去,去和解你的創傷。但這些,不應該由我和我的父母來承擔。」
陳陽接過紙巾,擦了擦臉。
「林詩,我們還有機會嗎?」
他抬起頭,眼神里滿是祈求。
我沉默了很久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
我誠實地說,「這五年,我一直在努力維護這段婚姻。我以為只要我足夠包容,足夠理解,我們就能幸福。但現在我明白了,婚姻不是一個人的單向付出,而是兩個人的雙向奔赴。」
「我願意改。」
陳陽站起來,「林詩,給我一個機會,我會去看心理醫生,我會學著接納你的家人,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好丈夫。」
「說總是容易的。」
我看著他,「但行動呢?陳陽,你堵住客房的那一刻,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?你讓我父母睡客廳的時候,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尊嚴?」
陳陽張了張嘴,卻說不出話來。
「我需要時間。」
我說道,「我需要時間來看看,你是不是真的能改變。這套房子不會退,它會一直在這裡,作為我父母的家,也作為我的退路。」
「退路?」
陳陽的聲音顫抖。
「對,退路。」
我點點頭,「如果你真的改變了,我們可以重新開始。但如果你依然如故,那這裡就是我新生活的起點。」
陳陽看著我,眼神里有痛苦,有不甘,但最終,他點了點頭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
他站起身,走到門口,又回過頭來,「林詩,我是真的愛你的。」
我說,「但愛不是枷鎖,不是占有。真正的愛,應該讓彼此都變得更好,而不是更痛苦。」
陳陽走了,房間裡重新歸於安靜。
我坐回沙發上,拿起那袋已經涼透的早點,突然笑了。
這麼多年,我第一次覺得,我可以為自己做選擇了。
08
接下來的一個月,我和陳陽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。
我們沒有離婚,但也沒有住在一起。
我每天去公司上班,晚上回到自己的房子。
陳陽會時不時發來消息,彙報他的改變。
「我今天預約了心理醫生,下周三第一次諮詢。」
「我把客房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了,現在那裡空空蕩蕩的,就等著伯父伯母下次來住。」
「我在學做菜,想著下次伯父伯母來了,我可以親自下廚。」
每一條消息,我都會回復一個「嗯」或者「好」。
不冷不熱,不遠不近。
我知道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我需要看到他的行動,而不只是承諾。
這天下午,我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,手機響了。
是母親打來的。
「詩詩,你爸的檢查結果出來了。」
母親的聲音有些緊張。
我的心一緊。
「怎麼樣?」
「醫生說是慢性支氣管炎,需要好好調養,按時吃藥。沒什麼大問題,但要注意不能受涼。」
聽到這個消息,我鬆了口氣。
「那就好。媽,你讓爸按時吃藥,有什麼不舒服馬上跟我說。」
「知道了,你也別太擔心。」
母親停頓了一下,「詩詩,你和陳陽......」
「媽,我們挺好的。」
我打斷她,「您別擔心。」
掛了電話,我靠在椅背上,看著窗外。
父親的身體開始出問題了,他們真的老了。
而我,還在為自己的人生掙扎。
晚上回到家,我做了一桌菜,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。
一個人的晚餐,安靜而清冷。
這時,門鈴響了。
我走過去打開門,看到陳陽站在門外,手裡拎著一個保溫桶。
「我做了湯,想著給你送過來。」
他有些拘謹地說。
我愣了一下,讓開身子。
「進來吧。」
陳陽走進來,看到餐桌上的菜,有些驚訝。
「你做了這麼多?」
「嗯,剛做的,一起吃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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