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六傍晚6:17，夕陽的餘暉將婆婆老房子的餐桌染成一片橘紅，熱氣騰騰的菜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，卻怎麼也溫暖不了餐桌上那凝固的空氣。我將最後一盤松鼠桂魚端上桌，這是大姑姐李悅最愛吃的菜。李悅戴著一副無框眼鏡，眼睛精明得像電腦，坐在婆婆用了三十多年的斑駁圓餐桌前，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，發出有節奏的脆響。老公李明則像往常一樣，低頭默默擺弄著碗筷，不敢直視我，也不敢看他姐姐。
我伺候了婆婆十年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，我以為至少，婆婆是看在眼裡的。一年前，婆婆突發腦溢血癱瘓臥床，我辭去了護理工作，全身心照顧她。每天擦身、喂飯、換洗，十年的青春，我的手心因常年熱水浸泡和消毒而乾燥粗糙，指甲蓋上總有不易察覺的磨損痕跡。每次做完飯，我都會習慣性塗抹那支用了三個月的柚子味護手霜，瓶身已經扁癟，不捨得換新的。可今天，李悅卻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，輕描淡寫地打破了這一切。
「弟妹，媽的退休金以後歸我管。」李悅推了推眼鏡，語氣冷靜得像在談論一筆無關緊要的數字，「你只負責出力就好，家裡的活計你熟悉，繼續照看媽，別讓媽受委屈。」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，瞬間將我十年來的付出，在我眼前碾成了碎渣。我手中的湯勺「哐當」一聲落在桌上，湯汁四濺，燙紅了我的手背。老公李明猛地抬起頭，想說什麼，卻又在李悅凌厲的眼神下，再次懦弱地低下了頭，擺弄碗筷的動作更快了。
那一刻，我感覺身體里的血液都被凍住了。十年，我將一個家庭護理師的專業技能全部用在婆婆身上，將她照護得乾乾淨淨，從沒讓她生過褥瘡。我白天黑夜守在她床邊，連自己的愛好都放棄了。而如今，我被告知，我只是一個「出力」的工具，一個沒有經濟支配權的保姆？
「你、你說什麼？」我感覺聲音都在顫抖，指甲死死嵌進掌心，留下月牙印。
李悅不慌不忙，從包里掏出一疊文件，最上面是一張泛黃的「財產委託書」複印件，上面赫然印著婆婆王桂蘭的簽名。「這是媽清醒時立下的委託書，全權委託我處理她的財務。我只是按媽的意思辦。」
「為家庭好？就是把我當外人，把我十年的付出全盤否定？」我再也忍不住，猛地站起身，發出椅子與地板摩擦的刺耳聲。「你以為我稀罕那點錢嗎？我稀罕的是尊重！是認可！」我環顧四周，老公李明仍舊低著頭，像個透明人。我感覺喉嚨被什麼堵住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，最終化為一句冰冷徹骨的話：「這日子沒法過了！」
2.
我猛地掀翻了桌子，盤碗應聲而碎，熱騰騰的菜肴，如今只剩下狼藉一片。破碎的瓷器渣子四濺，老公李明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抬頭，想拉住我，卻被我甩開。他驚恐地看著我，又看看李悅，眼神里寫滿了無助。那一刻，我徹底心寒。我拖著行李箱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婆婆家，任由身後傳來李悅冷靜的斥責和李明的哀求。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冰窖里十年，今天終於掙脫，雖然遍體鱗傷，卻也有一絲解脫的痛快。
我帶著滿身疲憊和憤怒回到娘家。媽媽做的家常菜是她最愛吃的紅燒肉，可我一口都咽不下去，只顧著痛哭失聲。父母的關懷讓我委屈翻湧，我哭訴著十年來的不易，以及李悅的無情。媽媽心疼地摟著我，說：「傻孩子，你就是太老實了，哪有這麼伺候婆婆的？你看看你，都瘦成什麼樣了！」我無意識地摸著手腕，發現那裡的柚子味護手霜，瓶身扁癟，已經很久沒有補充了。我心裡苦澀，我的青春和精力，都給了這個家，結果呢？只換來一句「你只負責出力」。
夜深人靜，我躺在娘家的床上，翻來覆去睡不著。我開始回想這十年，婆婆雖然癱瘓在床，卻總是讓我把那台老式收音機放在床頭，即便不聽，也要每天幫她擦拭。婆婆生病前，也曾念叨過一些模糊的「心愿」和「不能說出去的秘密」，但當時我只以為是老人家糊塗了，沒放在心上。現在回想，難道那收音機里，藏著什麼秘密嗎？或者，婆婆的委託書，真的像看起來那麼簡單？我心裡越來越不安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李明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，我一個都沒接。直到他發來一條簡訊：「晚兒，你別鬧了，姐也是為媽好。你回來吧。」我看到「為媽好」這三個字，心裡的火又竄了起來。她為媽好，就把我十年付出踩在腳下？我壓下心頭怒火，回了一條簡訊：「我只知道，我十年的青春，換來了一句『你只負責出力』。這樣的日子，我過夠了。」
3.
兩天後，我回婆婆家拿些個人物品，其實是想再看看婆婆，也許能從她那裡得到一點解釋，一份認可。婆婆躺在床上，臉色蒼白，一如既往地安靜。我坐在床邊，看著她那台老式收音機，它此刻正發出微弱的「沙沙」聲，似乎是卡帶了。我心裡一動，想起婆婆曾說過，這收音機里「藏著她的心事」。
我嘗試著修理收音機，手指摸索著它的每一個角落，試圖找到問題所在。就在我擺弄時，無意中碰到婆婆床頭的那箇舊布藝筆袋，半截鉛筆從裡面滑了出來。筆袋磨損得邊緣都起了毛，那是婆婆年輕時最喜歡的。我才想起，婆婆曾偷偷畫過幾筆素描，雖然拙劣，但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。她年輕時總是念叨，想當個畫師，可惜沒機會。難道，婆婆的「心事」與這些有關，她也有未竟的心愿？
我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，有對婆婆的憐惜，也有對自己的反思。我也曾有夢想，為了家庭，為了婆婆，我一步步放棄了。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半截鉛筆，感覺它沉甸甸的，像承載著婆婆一輩子的遺憾。
就在我思緒翻湧之際，我突然發現收音機背面有一個不起眼的卡帶槽，被灰塵和老舊的外殼完美掩蓋。我的心猛地一跳，直覺告訴我，這裡面或許藏著什麼。我顫抖著手，費力地將卡帶槽打開，裡面赫然躺著一個灰暗的微型卡帶，上面沒有標註任何字樣，小得幾乎可以被我的手指完全包裹。我屏住呼吸，小心翼翼地將卡帶插入收音機。
「沙沙……沙沙……」收音機發出幾聲雜音，隨即，婆婆微弱且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低語，從裡面傳了出來。
「晚兒……你別怪悅悅……媽知道你辛苦……這十年，媽都看在眼裡……你比親女兒還要盡心……」婆婆的聲音顫抖著，帶著濃濃的愧疚和感激，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我的心頭。我的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，那些委屈、憤怒，此刻都化作了複雜的心疼和更深的困惑。婆婆，她竟然知道我的付出？她不是對我無情嗎？
婆婆的聲音停頓了一下，似乎在嘆息，又繼續說道：「悅悅會幫我處理好……那些錢……晚兒，你別怨悅悅……媽有媽的難處……」
婆婆的聲音被一陣電流聲打斷，留下一個巨大的空白。我緊緊抓著收音機，手背上青筋暴起，眼淚無法抑制地流了下來。婆婆的錄音，既是遲來的認可，也是一個更大的謎團。如果她信任我，為何又將退休金全權交給李悅處理？「那些錢」，究竟指的是什麼？李悅的強硬背後，婆婆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？她這十年，到底承受了什麼？
4.
我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，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錄音衝散，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困惑和心疼。婆婆的聲音，那麼虛弱，卻又那麼真摯，讓我無法再將她看作是一個偏心自私的老人。我決定再次去找李悅，這一次，我不再是帶著憤怒，而是帶著一份對真相的渴望和一絲不確定的心疼。我必須把錄音完整地聽完。
我找到李悅，她正在她那間寬敞明亮的私人財富顧問辦公室里，對著電腦螢幕上的各種曲線和數據。她看到我時，眼神中閃過一絲意外，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公式化的冷靜。
「弟妹，你冷靜了嗎？我說過，我是按媽的意思辦事。」她的語氣依舊生硬，卻讓我覺得，這下面藏著更深的東西。
我將那盒微型卡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。「這是婆婆收音機里找到的。我聽到了她的聲音，她知道我十年來的付出。」我看著她，眼眶發紅，「她還說，『悅悅會幫她處理好那些錢』。李悅，你到底在隱瞞什麼？」
李悅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，她摘下眼鏡，揉了揉眉心，長長地嘆了口氣。她走到一個上鎖的保險柜前，熟練地輸入密碼，從中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。「既然你找到了這個，那就聽聽完整版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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