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候,地獄並非刀山火海,而是一句你最親近之人的「你太嬌氣了」。
當這句話從我媽嘴裡說出來,砸在我那剛從產房裡九死一生出來的妻子身上時,我沒有阻止。
我以為這只是尋常的婆媳摩擦,是老一輩的經驗之談。
直到那個深夜,我被妻子微弱的呻吟驚醒,顫抖著手掀開她蓋著的被子,那一刻,濃重的血腥味和被子下那片刺眼的暗紅,瞬間擊潰了我所有的理智和良知。
我的世界,在那一秒,轟然崩塌。

01
「哇——」的一聲啼哭,嘹亮地劃破了產房的寧靜。
護士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小傢伙走出來,臉上帶著笑:「恭喜,是個大胖小子,七斤二兩,母子平安。」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,衝上去想抱孩子,手足無措的樣子逗笑了護士。
我媽更是笑得合不攏嘴,一個勁地「心肝寶貝」地叫著,從護士手裡小心翼翼地接過我們家的新成員。
全家人的喜悅幾乎要溢出走廊,而我,在短暫的興奮後,心裡最挂念的還是那個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的女人。
林晚,我的妻子,被推出來的時候,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,頭髮被汗水浸透,濕漉漉地貼在額角。
她看到我,虛弱地笑了笑,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疲憊和滿足。
我握住她的手,冰涼,沒有一絲力氣。
我在她耳邊輕聲說:「老婆,辛苦了。」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淚,不知道是疼的,還是感動的。
在醫院觀察了兩天,確認沒有問題後,我們出院回家。
我特地把我媽從老家接了過來,請她幫忙照顧林晚的月子。
我媽是傳統的農村婦女,一輩子養育了我們兄妹三人,對於照顧產婦和新生兒,她總說自己經驗豐富,比那些什麼月嫂、月子中心靠譜多了。
林晚起初有些猶豫,她更傾向於科學坐月子,但看著我媽那熱情洋溢的樣子,又不忍心拒絕,最終還是同意了。
我當時天真地以為,這會是一個其樂融融的開始。
我媽確實很勤快,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燉各種她認為「大補」的湯,什麼豬蹄湯、鯽魚湯、十全大補湯,一天三頓換著花樣地端到林晚床前。
孩子一哭,她也總是第一時間衝過去,抱起來又哄又拍,熟練得讓我這個親爹都自愧不如。
起初的幾天,家裡充滿了新生兒帶來的喜悅和忙碌,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。
然而,問題從第五天開始出現。
林晚那天喝完湯,皺著眉頭對我說:「老公,我肚子有點疼,不是那種宮縮的疼,是一直墜著疼。」我當時沒太在意,以為是產後正常的恢復反應,便安慰她:「剛生完孩子都這樣,子宮在恢復呢,過幾天就好了。」我媽在旁邊聽到了,也立刻搭腔:「對啊,生孩子哪有不疼的。想當年我生你的時候,疼得在床上打滾,還不是一樣下地幹活?現在的年輕人,就是嬌氣。」林晚聽了,臉色微微一變,沒再說話。
接下來的幾天,林晚說肚子疼的次數越來越多,有時候半夜都會被疼醒。
她的飯量也開始減少,我媽燉的那些油膩的湯,她總是喝幾口就推開,說沒胃口。
我媽的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看了。
她開始在我耳邊念叨:「陳峰啊,你看看你這個媳婦,多難伺候。我辛辛苦苦給她燉湯,她倒好,天天愁眉苦臉的,說這疼那疼。不就是生個孩子嗎?哪個女人不走這一遭?我看她就是不想喂奶,故意找藉口。」我夾在中間,左右為難。
一邊是日漸憔悴的妻子,一邊是辛苦操勞的母親。
理智告訴我,林晚不是那種無病呻吟的人,她一向很能忍耐。
但母親的話又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裡。
是啊,生孩子哪有不疼的?
或許真的是她太敏感,太嬌氣了?
這種想法一旦產生,就像藤蔓一樣瘋長。
我開始不自覺地用我媽的眼光去看待林晚的「嬌氣」。
她喊疼,我會說「再忍忍」;她吃不下飯,我會說「為了孩子多少吃點」。
我甚至覺得,我媽說得有道理,她可能就是有點產後抑鬱,想通過這種方式博取我的關注。
我忙於工作,白天在公司累得像條狗,晚上回家還要應付孩子的哭鬧和婆媳之間的低氣壓,漸漸地,我的耐心也被消磨殆盡。
我開始減少和林晚的交流,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書房,用工作來麻痹自己。
我天真地以為,只要我假裝看不見,那些矛盾就會自己消失。
我卻不知道,我的每一次敷衍,每一次不耐煩,都像一把刀,深深地插在了林晚的心上。
而一把更鋒利的、足以致命的刀,正在她看不見的地方,悄悄地刺向她的身體。
02
月子的第二周,林晚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,反而愈發嚴重。
她的臉色從最初的蒼白,變成了一種近乎灰敗的蠟黃。
嘴唇乾裂,毫無血色。
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,原本合身的睡衣穿在身上,顯得空空蕩蕩。
她不再主動說肚子疼了,大多數時候,她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,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。
只有在給孩子喂奶的時候,她的眼睛裡才會泛起一絲微弱的光。
那種疼似乎已經深入骨髓,連喊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我媽對此的解讀是:「你看,我說什麼來著,就是作的。現在不喊疼了吧?知道沒用了吧?好好吃飯,好好喂我的大孫子,比什麼都強。」她一邊說,一邊得意地將一碗黑乎乎的、據說是她託人找來的「祖傳秘方」的藥湯端到林晚面前,命令道:「喝了!這個下奶,還能治肚子疼,保管你藥到病除。」林晚看著那碗藥湯,胃裡一陣翻湧,扭過頭去,聲音微弱但堅定:「媽,我真的喝不下了,而且這個味道好奇怪,我不想喝。」我媽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,聲音拔高了八度: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嫌我這老婆子給你找的藥不好?我告訴你,這可是好東西,別人家想求都求不來!你別不識好歹!」「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林晚試圖解釋,但聲音被我媽的咆哮聲完全蓋過。
「你就是那個意思!你不就是嫌棄我這個農村來的婆婆,嫌我髒,嫌我沒文化,給你弄的東西不幹凈嗎?陳峰,你給我過來評評理!」我正在客廳被孩子的哭聲吵得頭昏腦漲,聽到我媽的喊聲,煩躁地衝進臥室。
一進門,就看到我媽端著碗,氣得渾身發抖,而林晚則別過臉,眼角掛著淚。
我心裡的火「噌」地一下就上來了。
「林晚,你又怎麼了?媽辛辛苦苦照顧你,你怎麼就不能體諒一下她?」我的語氣很沖,完全沒有去想她為什麼不喝,只覺得她又在「作」。
林晚猛地轉過頭看我,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失望。
她似乎不敢相信,這句話會從我的嘴裡說出來。
她的嘴唇顫抖著,半晌,才擠出一句話:「你也覺得,我是在無理取鬧嗎?」「難道不是嗎?」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,「全家人都圍著你轉,你還想怎麼樣?不就是生個孩子肚子疼嗎?哪個女人不疼?我媽生了我們三個,也沒見她像你這樣!」「陳峰!」林晚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,她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來,但剛一動,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,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。
她死死地咬住嘴唇,看著我,一字一頓地說:「你給我出去。」那眼神,冰冷得像一把刀,讓我瞬間清醒了一點。
我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重了,但男人的自尊心讓我拉不下臉道歉。
我媽在旁邊煽風點火:「你看你看,說她兩句還不樂意了。真是金枝玉葉,碰不得。我們老陳家是娶了個祖宗回來。」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,最終還是選擇了逃避。
我摔門而出,將妻子的眼淚和母親的抱怨,都關在了那扇門後。
那天晚上,我在書房的沙發上將就了一夜。
半夜,我被客廳里孩子的哭聲吵醒,是我媽在給孩子喂奶粉。
我走出去,看到我媽一臉疲憊。
「怎麼不讓林晚喂?」我問。
「她?她哪有奶水!一天到晚飯也不好好吃,湯也不喝,早就回奶了。可憐我的大孫子,生下來就得吃奶粉。」我媽抱怨著。
我心裡一沉。
林...
晚沒奶了?
她之前那麼堅持母乳喂養,怎麼會……我走到臥室門口,想進去看看她,手放在門把手上,卻遲遲沒有擰開。
我害怕看到她那雙失望的眼睛。
那一刻,我心底的不安再次涌了上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