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之前是埋怨,現在就是赤裸裸的仇恨了。
在他們看來,是我,林宇,毀了這一切。
我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。
我看到平時關係還不錯的幾個同事,此刻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疏遠和敵意。
我甚至聽到有人在小聲咒罵:「這個林宇真是個攪屎棍,害人精!」人心,在利益面前,總是如此的不堪一擊。
我沒有再說話,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。
我不想解釋,也無需解釋。
跟一群只在乎自己得失的精緻利己主義者,講道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。
服務員已經開始不耐煩了,她叫來了餐廳的經理。
經理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,穿著筆挺的西裝,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假笑,但眼神里卻透著精明和不容置疑的強硬。
「各位好,我是本店的經理。」他看了一眼帳單,又掃視了一下包廂里的眾人,顯然已經了解了情況,「五千二百塊,對於各位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大數目。請問是哪位先生買單?如果再拖延下去,我們只能選擇報警處理了。」「報警」兩個字,像一盆冷水,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。
事情一旦鬧到警察局,那丟臉的可就不只是王德發一個人,而是整個部門,甚至整個公司。
王德發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。
他顯然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。
他騎虎難下,如果他自己掏錢,那他剛才放的狠話就成了一個笑話,威信掃地;如果堅持AA,必然會引起眾怒,以後隊伍就不好帶了。
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,就是我,林宇。
他看向我的眼神,幾乎要噴出火來。
他咬著牙,從口袋裡掏出手機,惡狠狠地說道:「行!算你們狠!我來想辦法!」他走到包廂的角落,開始打電話。
聲音壓得很低,但從他那急躁的語氣和不斷變換的臉色來看,過程並不順利。
他大概是想找朋友借錢,但這個點,能一下子借出五千多塊現金的朋友,並不好找。
包廂里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。
大家你看我,我看你,誰也不說話。
有人開始坐立不安,頻繁地看手機。
有人則低著頭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而我,成了那個被孤立的中心。
我能感覺到,無數道複雜的目光在我身上交織,有怨恨,有鄙夷,也有那麼一絲絲隱藏得很好的、不敢表露的認同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王德發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,臉色也越來越難看。
最後,他幾乎是吼著掛斷了電話,然後頹然地靠在牆上。
顯然,他沒借到錢。
餐廳經理的耐心也耗盡了,他對著對講機說了一句:「保安部,來一下『牡丹亭』包廂。」
包廂里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。
兩個穿著制服的保安很快出現在門口,身形魁梧,面無表情,往那一站,就帶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。
王德發的臉,徹底變成了豬肝色。
他這輩子大概都沒這麼丟人過。
03

保安的出現,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將這場鬧劇推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淵。
王德發那張因酒精和憤怒而漲紅的臉,此刻血色盡褪,只剩下一種屈辱的慘白。
他引以為傲的「總監」身份,在餐廳強硬的規則和保安冷漠的眼神面前,顯得一文不值。
他所有的權威和體面,都被這五千二百塊的帳單撕得粉碎。
「你們……你們這是什麼意思?」王德發色厲內荏地指著經理,「我們是來消費的,不是來被你們審問的!信不信我投訴你們!」經理微微一笑,笑容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:「先生,我們打開門做生意,歡迎每一位顧客,但前提是遵守規矩。您消費,您買單,天經地義。我們已經給足了您時間,如果您還是無法支付,那我們只能按照我們的程序來走了。」他的目光轉向門口的保安,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:「把這位先生和他的朋友們『請』到我們的辦公室,好好溝通一下。
順便,把帳單和監控錄像準備好,聯繫法務部。」
「別!別!」王德發徹底慌了。
他可以丟臉,但不能留下案底。
一旦事情鬧大,驚動了總公司,他這個總監的位置也就坐到頭了。
他像一隻斗敗的公雞,瞬間沒了氣焰,連忙對經理擺手:「經理,有話好說,有話好說。不就是五千多塊錢嗎?我付!我馬上付!」說著,他轉過身,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們,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有些嘶啞:「都他媽愣著幹什麼!掏錢!每個人,五百!現在,立刻,馬上!誰他媽少一分錢,明天就給我滾蛋!」這是赤裸裸的威脅。
在失業的壓力面前,所謂的尊嚴和原則,瞬間變得不堪一擊。
同事們面面相覷,雖然心不甘情不願,但還是一個個地開始掏手機。
有人掃碼,有人轉帳,整個過程充滿了壓抑的沉默和不情不願的嘆息。
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屈辱和怨懟的氣息,而這所有的負面情緒,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——我,林宇。
我站在原地,沒有動。
王德發快步走到我面前,幾乎是把手機懟到了我的臉上,螢幕上是他的收款二維碼。
「林宇!到你了!五百塊!你不是很有原則嗎?現在大家一起AA,這總符合你的原則了吧?」他的語氣充滿了報復的快感,仿佛在說:「看,你鬥了半天,最後還不是要乖乖掏錢?而且還連累了所有人,你現在是全部門的公敵了!」我看著他那張扭曲的臉,平靜地說道:「王總,您好像搞錯了一件事。AA制的前提,是所有參與者在消費前都同意這種支付方式。而今天的晚宴,從一開始您就說是公司出錢,是慶功宴。現在您單方面要求AA,這不叫AA,這叫強迫消費,是敲詐。」「你!」王德發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我的手都在哆嗦。
我沒有理會他,而是轉向那位一直保持著職業微笑的經理,朗聲說道:「經理,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。第一,我們作為消費者,在點餐前,餐廳是否有義務告知我們,這場聚會的買單方式可能存在問題?第二,如果聚會的組織者無法支付餐費,餐廳是否有權強迫其他參與者為其買單?第三,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,強迫消費是違法行為,如果我們現在報警,警方會如何處理?」我的話,一字一句,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。
那些正在轉帳的同事,動作都停了下來。
經理臉上的笑容也第一次出現了僵硬。
他顯然沒想到,我這個看似普通的程式設計師,竟然對法律條文如此熟悉,而且邏輯清晰,直指問題的核心。
他重新審視了我一眼,眼神里多了一絲凝重。
「這位先生,」他收起了輕視的態度,「您說得有道理。按照規定,我們確實只能向宴會的組織者,也就是這位王先生追討餐費。至於你們內部如何分攤,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,我們無權干涉。」說完,他轉向王德發,做了一個「請」的手勢:「王先生,既然您的朋友們不願意幫您分擔,那就請您自己把帳結了吧。否則,我們真的只能公事公辦了。」這一下,王德發被徹底架在了火上。
經理的話,等於斬斷了他逼迫大家AA的最後退路。
現在,這五千二百塊,必須由他一個人來承擔。
同事們都鬆了一口氣,紛紛收起了手機,看向王德發的眼神里,也多了一絲幸災樂禍。
而看向我的眼神,則變得更加複雜。
有驚訝,有佩服,但更多的是一種畏懼和疏遠。
我當眾挑戰權威,並且成功了。
這在他們的職場生存法則里,是不可思議的,也是極其危險的。
王德發站在那裡,臉色變幻莫測,像一個被打壞了的調色盤。
他知道,今天他栽了,栽得徹徹底底。
他不僅要自掏腰包,還將在整個部門面前威信掃地。
而這一切,都是因為我。
他深吸一口氣,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:「我付!」他拿出手機,手指顫抖著,不知道是給誰發了條信息,語氣近乎哀求。
過了大概十分鐘,他的手機響了一下,似乎是錢到帳了。
他走到前台,用一種近乎屈辱的姿態,掃碼支付了那筆他本不該也付不起的餐費。
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,清脆,卻像一記記耳光,抽在王德發的臉上,也抽在每一個剛才指責過我的人的臉上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